窗格一聲輕響,一陣涼風灌入,衛雁登時就警醒過來。
她坐起身,掀開簾子望了望帳外。
宮人竟未出現……
依稀瞧見,一個人影向自己靠近。
高大魁梧,帶着一身寒氣。
衛雁雙眸陡然亮起來,縱在黑暗之中,她也能辨認出,這是何人。
她似貓一樣躥了起來,那人伸出手,將她攔腰抱起。
一聲嬰兒的哼叫聲驚了他,衛雁指指帳中,赫連郡躡手躡腳地掀開簾子,望着那小小一團,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皇帝飲了酒,帶着幾分醉意倚在牀欄上,“皇后,你很好。太后實在很疼愛朕,給朕找了這麼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
孟皇后垂眸,“皇上,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忽地,外面喧譁聲乍起。皇后眉目一肅,喝道,“皇上正在休息,誰在外頭喧譁?”
宮人匆匆闖入:“皇后娘娘,不好了,配殿的侍衛都被暗殺了,淑惠鄉君不見了,奴婢們怎麼找也找不到……”
“什麼?不見了?”皇帝聞言跳起,惱怒地走出大殿。
屍體東倒西歪地靠在牆邊,走入配殿,見宮人均被迷暈在地,內侍均被殺了。再走出長春宮宮門,侍衛的血,染紅了門前石階。
如果來人的目標是他,此刻他焉有命在?
皇帝如墜冰窟,從頭冷到腳,他沉沉怒喝,“查!給朕揪出此人!碎屍萬段!”
天際現出一縷朝霞,慢慢地,半邊天都被染上了青紫顏色,由紫而朱,自朱而明。晨光透過車簾,映在她面上。她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掀開簾幕向前望去。
她一眼就在人羣當中,望見那人寬闊的脊背。他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穿一襲玄色袍服,腰間掛着玉帶。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打扮。
接着就聽見有人驚呼,“夫人醒了!”
那人回過頭來,對她粲然一笑。
晨光之下,他眉眼彎彎,鼻子高挺,笑容俊美無儔。
她一時呆住了。
這人明明是他,卻又不是他。
熟悉的聲音傳來:“醒了?一夜顛簸,你還好麼?”
“赫連郡?”她試探着喚他。
他就調轉馬頭,來到她身邊,“你稍等一會兒,到了前面的鎮上,讓邱華給你把把脈。”
“赫連郡?”她又喚了一聲,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
他只好下了馬,跳上馬車,坐在她對面,拿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怎麼了?你想我不想?”
衛雁突然就哭了起來,邊哭邊揉他的臉頰,“赫連郡,你的鬍子呢?你那把濃密的大鬍子呢?”
許久不見,她第一句話,問的竟然是這個!
赫連郡笑道:“颳了!我那把鬍子容易辨認,索性颳了。怎樣,我這麼一打扮,是不是也有點玉樹臨風?”
“有點?”衛雁哭着哭着,又笑了,“簡直是俊俏極了!”
她撲進他懷裡,攀着他的脖子緊抓不放。
這些日子以來她擔驚受怕,日日憂心,全因面前這個該死的蠻子。可她對他一點都恨不起來,氣不起來,“赫連郡,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你不會丟下我們母子,讓我們受欺負,我就知道!”
赫連郡回手抱住她,“你安排得很好,趙昌跟外祖父的援軍一到,我的困境就解了。宇文睿在皇上那裡得了不少火藥,將我將士折損近萬,爲了除掉我這個功高蓋主的,他真是廢了不少心思。不過這回他該頭痛了,他那些火藥我也知道位置,全都給他運出來,投到水裡了。哼哼!夠他頭痛一陣子了。這個老不休,還妄想佔我妻兒,要不是怕孟老爺子被氣死,老子還不廢了他?”
“安南侯府咱們回不去了,婆娘,今後你家相公我就這麼點人手,身無分文,還得隱姓埋名,躲到山溝溝裡去。你委不委屈?你要是心裡不情願,我……我就送你回去當娘娘。”
衛雁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混蛋!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嘿嘿。”他嘻嘻一笑,摟住她,“逗你呢。”
她想到一事,道:“衛進跟衛貞呢?邱華在前面等我們?那勺兒他們呢?”
赫連郡笑道:“放心好了,你安排的那樣好,我怎會讓你的苦心白費了?張二力賣了鋪子,先一步去了關外。勺兒帶着衛進跟着他呢。昨天邱華接了衛貞跟崔夫人,也先一步上路了。我跟玉門關督尉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戰友,你且放心,到了關外有他護着,沒人能奈何得了咱們。只是……”
他撓了撓頭:“婆娘,看來以後得你養着我跟趙昌他們幾個了。”
衛雁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當我很有錢嗎?”
“沒有嗎?我聽說,你嫁妝頗豐,早就命人都收起來了。什麼時候拿出來?給相公打點酒喝?這些日子蹲在皇城外頭找機會下手,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沒有!我哪有什麼嫁妝?喝酒你是別想了!”
“好婆娘,到了前頭鎮上,賞我一罈竹葉青……罷了罷了,尋常黃酒就行,怎樣,怎麼樣?”
兩人笑鬧一陣,忽聽一陣嬰兒啼哭之聲,赫連郡抱起小小的嬰兒,慌里慌張地道,“哎呀,我兒子!這是怎麼了?他怎麼了?”
“他餓了,你放下!別這麼抱,瞧你粗手粗腳的,快放開!”
一路逃亡,衛雁這胎養的並不好,補品在宮裡吃了不少,但情緒波動較大,一直沒能讓自己好好地休息,孩子出生時就有些先天不足,這一路顛簸,孩子病了兩場,她一個人帶孩子,也累得憔悴不已。
赫連郡心疼得要命,卻沒旁的辦法,現在他手裡沒兵,沒法打硬仗,只能摸着那種難走的捷徑,想着早點出關,才能避過一切艱難險阻。
皇上親自抓的案子自然破得極快,待所謂赫連郡的“屍首”運回京城,宮裡也就知道了他假死一事,皇家派來的殺手不可小覷,他身邊只有趙昌郭槐幾個,總不能讓他們丟了官職富貴以後,把命也跟着丟了吧?所以他只能委屈自己的妻兒了,瞧着一母一子憔悴瘦弱下去,他心裡難受,硬着頭皮催促趕路,不敢浪費半點時間。
大人還勉強能撐住,小孩子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