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舅舅成功了,
百分之一千的成功,效果好到爆!
阿嬌即使沒給驚到下巴掉下來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接下來兩天,嬌嬌翁主幾乎都處在暈乎乎的狀態,甚至一直到與竇皇太后同坐在駛往上林苑的馬車上,還是老在走神。
竇太后體貼阿嬌思想上一時轉不過彎來,一到離宮,就讓孫女別窩在室內,出去轉轉散散心,宮裡的事情暫時不必管,全部交給宦官宮女就是。
於是,
在春日柔媚的陽光中,嬌嬌翁主走進了上林苑的園林。
東風乍起,
春光初吐,
上林苑的樹林子遠遠望去一半黃綠一半翠綠;灌木叢的嫩芽也爭先恐後冒出頭來。地面上的小草鬱鬱蔥蔥,東一簇西一簇的;總在不經意處夾帶上幾朵野花,小小的,紅色的黃色的藍色的,舒展着搖擺着迎接陽光。
離宮東的一塊大平地,搭起了好多簡易帳篷,一隻連着一隻,遠遠看去彷彿江河上的連帆。與水上的景象不同的是帆與帆之間看不到桅杆,倒是有不少劍鋒戟尖時不時從其中冒出來,映着太陽發出凜凜的寒光。
那是隨駕南軍的宿營地。南軍士卒由中尉率領,已於先一天到達上林苑的離宮,他們的職責是保護聖駕和宮眷的安全。這次春遊,非但未央宮長樂宮裡能來到都來了,太子宮和幾位在京藩王也帶着家屬隨行;其他,還有幾家重臣和主要外戚也拖家帶口地來湊熱鬧。
一彎小溪從不知哪個山間流出來,
橫穿過離宮,在建築羣中間分成兩支,一條跳躍地奔向遠處樹林,一條蜿蜒地流淌過草地。
館陶翁主阿嬌沿着溪流漫無目的地走着,一路默默無語,自己也不知道往哪裡去。
三繞織錦質曲裾,遠遠地看過去潔白如雪,只在邊緣上繡着連枝的棠棣花紋飾;花叢中有與錦緞底色相近的交織的蛟龍潛伏遊移,每條小龍的嘴裡還銜着顆小珍珠。橘黃色的紗羅底裙打着密密的褶子,隨着微風和少女徐徐的細步緩緩移動,散開時露出上面平鋪繡制的菱形吉祥花紋。前端高高翹起的雲頭鞋履從紗裙下只露出鞋頭,踏在碎石鋪砌的宮道上,無聲無息。
才走了沒多久,阿嬌就聽到後頭跟隨的侍女們在竊竊私語。
嬌嬌翁主疑惑地回過頭:‘嘀咕什麼呢?’
侍女們見被少女主人發現了,都安靜下來,雙手交握放在腹部位置,躬身恭立。
宮女中品級很一般的魯女官自持伺候阿嬌貴女的時間最久、同僚中資格最老,就搶前兩步,提請館陶翁主是不是別再往前走了。
這裡不比皇宮;在宮裡,怎麼逛都沒關係。
而上林苑,是爲狩獵目的而特設的龐大園林。如今皇帝巡幸,雖然帶足了近衛軍,離宮的保護也很森嚴;但野地畢竟是野地,誰也保不準哪個犄角旮旯會突然鑽出頭野獸來傷人啊!聽說,初春的獸類最是兇猛——熬過一個漫長的冬季,都餓急了嘛——每年,上林苑附近的村莊都會有幾口人折在出來覓食的野狼野豬嘴裡……
“翁主,慎之,慎之啊!”
魯女官越說越緊張,到後來竟然還神經兮兮地四面看看,似乎周邊就埋伏着豺狼虎豹,隨時都會竄出來吃了她似的。
同行的端木女官跟着幫腔,直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翁主真的想往密林裡走走,最好等一等,讓我們先去叫些侍衛進來跟着,以免萬一遇到什麼野獸,一羣女孩子一點防衛能力也沒有。
阿嬌越聽越煩,
‘還找侍衛?那還不把阿大也驚動過來?’也懶得囉嗦,阿嬌甩了甩袖子,繼續漫步——她就不信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南軍環繞着,哪隻猛獸那麼不開眼,存心來找死?
“翁主,翁……主??”
魯女有些急了,巴在後頭邁着小碎步追,別的幾個宮女的聲音裡都帶哭腔了。
沒轍,嬌嬌翁主只得停下來,
撿了個齊膝高的大樹根坐下,然後,沒好氣地瞪了侍女們一眼——好了吧,這回滿意了吧?
端木等人在阿嬌貴女身後三步遠站成個半圓,齊齊賠笑。
夾帶着春天獨有新鮮潮溼氣息的風吹過遠處的樹林,
梧桐樹的葉子大多剛長出來,滿枝滿椏的淡綠嫩綠隨風搖曳,恰如未央宮裡舞女們跳‘踏歌’舞時款款擺動的長裙;松樹的針葉從來都是那個老樣子,綠得深濃,綠得暗沉暗沉的,彷彿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思。
只有溪流中的流水,肆意地快樂地一路歡蹦亂跳過淌過,彷彿不諳世事的稚齡兒童,一年四季炫耀着他們的幸福。
‘孩子呀!童年的上巳,童年的上林苑……’
思緒迷離中,阿嬌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突然愕然地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生活中的麻煩事是一件多過一件:店鋪,田莊,坊門……嫂嫂,兄長,母親……
咦?
腳邊是什麼,還扯動了裙子?難道真的有野獸?
嬌嬌翁主低頭,就見個小不點昂首挺胸站在面前,烏鴉鴉的頭髮,圓嘟嘟的臉蛋,一雙漂亮的杏核眼眨啊眨的,正目不轉睛盯着自己。
‘還以爲是狐狸流浪狗狗什麼的,原來是個小姑娘啊!怪不得阿魯和端木沒提醒我。’嬌嬌翁主擡頭,瞅了侍女們一眼。
“誰家小娘子?”
館陶翁主阿嬌好奇地問,同時上下打量女娃娃。能在離宮附近出現的小孩,肯定不是庶民家的孩子,甚至不可能是低階貴族或者下層官吏家的小孩。
再看這小姑娘通體一領金光燦燦的淡金色錦緞外袍,裡面大紅色的中單,下面則是赤紅色襯裙,聯金珠腰帶上的小帶鉤赤金鑲玉。腦袋上的頭髮梳成兩個小包包,左一個右一個,全用攢寶石的金鍊子紮緊;連腳上那雙絲屢的鞋頭,都各綴着顆龍眼大的——明珠!
最重要的,女娃娃衣領和袖子邊緣繡的是瑞獸紋而不是花花草草——所以可以斷定,這孩子不是宗族就是皇親。
見小傢伙不搭腔,
嬌嬌翁主彎腰,微笑着友好地探出右手,想去摸摸可愛小女孩的頭:“小娘子,汝阿父阿母何人?”
沒料到可愛小姑娘突然然退後半步,
弓起腰,就象只進入攻擊狀態的貓科動物,瞪着滴溜溜的杏核眼,咬牙切齒地大聲叫道:“陳阿嬌!‘太子妃’之位,汝……休想!”
“呃!”
阿嬌倒吸口冷氣,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徹底目瞪口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罵完了,小女孩還不甘休,
彎腰從地上抓起把土塊雜草,惡狠狠地向阿嬌翁主身上擲去:“休想!休想!! 休息!!!”
“哎呀!”
見情況不對,阿嬌急忙側身躲避。但到底因爲距離太近,沒能完全避開。雪白的雲紋底織錦曲裾中招了,下襬上瞬間髒了一大片。
館陶翁主阿嬌滿頭黑線——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端木女官等幾人在小女娃喊叫的時候也被驚呆了,
誰也沒想到長相如此可人、衣着又如此華貴、明顯應該是出身貴族的小女孩會張嘴就罵人。
而待看到小姑娘非但動嘴、竟然還動手時候,宮女們終於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將闖了禍後正打算腳底抹油的女娃娃攔截住。
被數位成年女士包圍,小姑娘左突右擊地怎麼也衝不出去,時間一長暴跳如雷。小丫頭猛力揮舞着小拳頭,拳打兼腳踢:“鬆開,放開啦啦!”
於是,魯女官等人更不高興了。
本來就惱火對方無端端地攻擊自家翁主,只是看在小女孩很有可能是貴胄的份兒上,才強行剋制着;如今見這丫頭年紀小小,性子卻如此桀驁,行爲更是粗暴到不可思議,頓時把最後那點客氣也扔掉了,三下五除二地將人擒下。
跑不掉,手臂被鉗制住動不了——嘴巴還能動。
小丫頭依然不肯服輸,依舊大吵大嚷,發出的噪音比五百隻麻雀加起來更呱噪更煩人。
以耐心和自制力聞名長樂宮的端木女官都受不了了,鎖緊了眉頭,頻頻呵斥制止。阿嬌被吵得腦仁疼,如果不是最後一絲理智牽着,真想命令侍女們用土塊把熊小孩的嘴給堵上——對,就用小丫頭用來扔她的土塊。
這廂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個溫潤的熟悉的聲音響起:“阿嬌……”
緊接着,
聲線顫了一下,平地拔高八度:“咦?阿寶??!”
夏曆八月二十九日,上海蘇世居(2013年10月3日,星期四,晴,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