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頭,癢癢的!
手負到背後,緩緩捏起……
劉榮對着陳家表妹的頭頂半真半假地調侃,說前不久聽到一樁宮內逸聞——內廷的‘蘭房’遭災了!歷經千辛萬苦培育出的名貴蘭花,一夜間被啃去大半。
‘據到場者的描述,加上皇莊家畜飼養員的綜合分析,殘餘蘭莖上的那些個齒印……應是兔牙所致。’不懷好意地瞟瞟胖胖兔,太子表兄好笑地向翁主表妹垂詢,不知胡亥兔什麼時候開始好這口了?要不要他這做兄長的從太子宮挑兩盆過去,給兔子加餐?
“呵,呵呵……”慄延首先一個忍不住,朗聲而笑。幾個伴讀與太子從官隨聲附和。
閹人們此起彼伏的尖尖細細笑聲傳開,說不出的刺耳。
‘皇太子表兄吃太飽了……’嬌嬌翁主仍舊垂着頭,蹙蹙眉,狐疑地望徹表兄懷中的寵物兔一眼,一肚子的腹誹:‘回頭告訴皇帝舅舅……還是多分些政務給太子吧!堂堂一個大國皇儲,把精力放在花卉和寵物上?榮表兄該多……閒……啊?!’
合攏雙袖,館陶翁主陳嬌將手收進垂胡袖,右手覆左手,加至額上,然後深深地彎腰。站直後,雙手交叉置於腹前,擺明了她的態度——不分辨,不澄清,無論孰是孰非,反正先道歉了再說。
飛快地瞥大漢皇太子一眼,嬌嬌翁主垂首、恭立、依然!
劉榮這個皇太子還真不是當假的!
錯愕地愣愣之後,就是了然而無奈地失笑:‘也是,蘭房是內宮的蘭房,蘭花是父皇的蘭花。父皇都不介意了,他做兒子的出面掙這個道歉?越俎代庖之餘,更兼顯得小題大作。’
風拂過……
吹動寬鬆的紈娟曲裾,緊緊裹到小貴女身上;纖細的腰肢才脫去女童的圓潤,細楊弱柳,不堪一握。陽光穿過初夏清風中搖曳生姿的綠枝與碧葉,欣欣然落在小貴女滿頭的烏絲上,是縷縷金色的流輝。
‘阿嬌尚未行笄禮,還算小孩子。’慄太子的手指,在垂袖中蠢蠢欲動:‘小孩子嘛,沒多少忌諱!嗯,以前去祖母宮裡請安,也常抱抱……’
“細君嬌……誠多禮矣!”皇太子的手舉起,向嬌嬌翁主的小臉探去,像這世間無數關懷少小的兄長會對可愛小妹妹做的那樣——理理額發,捏捏臉蛋。
阿嬌驚愕!
怔怔地僵在那裡——躲閃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
“呃?”
手上,並沒感受到預料中的柔滑烏髮;指端和掌心,滿是毛茸茸溫熱熱的觸感——皮軟、肉厚,還毛茸茸。
劉榮俯視着臂彎中突然多出來的大胖兔,一臉的匪夷所思。
不請自到的長耳朵客人,頂着雙迷茫疑惑的黑亮亮圓眼,同樣莫名其妙地仰望帝國儲君。
“大兄,大兄,胡亥……誠‘肥’矣!”不曉得啥時候橫進來的,劉徹堆一臉誠摯快樂的笑容,邊揉手臂邊抱怨胡亥兔子的超重問題,嘮嘮叨叨,活像多討厭這隻膘肥體壯的寵物兔似的。
“弟君,如……是?”劉榮端詳端詳異母弟弟,頗感怪異:妹妹的鬆獅狗,雙琳館劉嫏劉嬛的大白鵝……未央宮長樂宮的寵物們,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再到水裡遊的,這些年被膠東王欺負禍害了多多少少?
‘兩座宮城中,到你手還能快快樂樂安然無恙出來的,就只有嬌嬌表妹的胖兔子了!這叫做討厭,嫌棄?’決定不搭理這茬,劉榮還想和陳家表妹繼續聊上幾句;
只可惜大漢皇太子很快就赫然發現,他看不到人了——第十號皇弟站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插到自己和陳嬌之間,爲他的皇太子長兄擋去嬌嬌表妹一大半的倩影。
直接忽略掉皇儲兄長的疑慮的眼光,膠東王弟弟掛上滿臉不容置疑的兄弟愛,堂而皇之刺探太子宮內情:“大兄,愚弟近聞……太子宮左良娣有妊,是否?”
“然,然……”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劉榮一怔,緩緩神承認了,同時暗道消息的傳播簡直和長了翅膀似的,他前天才招太醫確診慄表妹又有了身孕,今天就傳到劉徹這兒了?
“小弟恭喜大兄,賀喜大兄!” 一得到確認,皇漢膠東王左手覆上右手,雙袖合攏,高舉加額,向皇太子劉榮鞠了兩躬。
館陶翁主和膠東王的隨從們也緊跟着行禮。
一時間,“恭喜殿下”“恭喜殿下” 的道賀聲不絕於耳。
慄太子抱了只胖胡亥,騰不出手回禮,應對舉動見頗有些尷尬。
直起腰,劉徹忽然輕輕嘆了一聲。
接着,在衆人略帶驚異的目光中,大漢的膠東王悠悠說道:“寡人素聞左良娣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曾主事北宮,敬上而憫下,寬厚惠慈……生大兄之次男。”
“奈何……先失子於襁褓,後懷妊而……逢災?”劉徹惋惜地連連搖搖頭,神情間盡是遺憾,完美演繹了對太子宮慄嫂嫂兩次不幸的充分同情。
‘可憐的姐姐,可憐的侄兒……’慄延聽在耳中,眼圈都紅了,心中萬分糾結:‘多可愛多漂亮的孩子啊,好好長到半歲,竟然說沒就沒了!怎麼會,怎麼會……’
手一鬆,胖兔子滑落……
皇儲殿下沉默沉默,眉宇間是沉甸甸的哀傷——那年的太子宮連遭不幸,半年之內,慄表妹所出的次子與酈氏所生的長子相繼夭亡。悽風苦雨,經久不散。
看到劉榮雖竭力剋制,卻依然難以全掩的哀慼神情,阿嬌大爲不忍,伸手在劉徹後腰偷偷掐了一把。
“……”劉徹表兄感覺到,當沒感覺到;彎下腰,歡迎胖胖兔投懷送抱。
馳馳然四十度轉向,膠東王面朝慄嫂嫂的親弟弟侃侃而談:“慄君,良娣承明命,虔恭中饋,肅雍有道。依寡人所見,數月後必大吉大順,一舉得子。”
慄延感動到不行,對着劉徹誠心誠意一躬到地:“承大王吉言!延……感懷五內。”
含笑拱拱手算是回了禮,劉徹又轉回,再次面向長兄:“阿兄,昌平翁主亦重身耶?”
阿嬌再驚,心思陡轉猜到劉徹想幹什麼,加力又掐了一把:‘別說了,太子宮的內事,與你何干啊?’
皮糙肉厚的膠東王不在乎,該幹什麼幹什麼。
聽弟弟提到周朵的再度有喜,慄太子劉榮雙眼就是一亮,咧嘴笑——由衷的暖暖的笑:“然也。然也。”
‘討厭的罪臣女,死一個生兩個,現在又懷上了!萬一她和姐姐都生了男孩……’慄良娣弟弟的面上,隱隱起了重陰霾:‘豈不是當年酈孺人情況的再現?這女人背後的周家,並不比奸猾成性的曲周侯容易對付……’
注意到兩人的變化,阿嬌皺皺眉,狠狠再扭兩把——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劉徹嘴角癟癟,意志堅定地我行我素:“大兄,右良娣貴爲文皇帝孫,蕙心淑冶,世所罕求。凡生男,即成‘兒女雙全’之美。”
‘是啊,梅寶早就想有個兒子了。這回若能如願,兩女一男,熱鬧完美!’想起愛侶動人的風姿和女兒們歡暢的嬉鬧,漢朝皇太子面上心裡盡是溫馨與甜蜜,蘊含其中的憧憬和情感——哪怕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
察覺到姐夫的表情變化,慄延眸光一寒。
空氣中,流動着若有似無的……詭異。
在場衆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觀景的觀景。只有竇亮若無其事地旁觀,興致勃勃地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