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啓程那日,偉大平原的英雄們都爲那拜爾德送行。
他們對那九場試煉或是親身參與,或是耳有所聞,他們爲拜爾德的經歷而高呼,四處傳唱這場偉大的冒險,那些英雄們的經歷無疑在向衆人昭示,英雄即使死去了,也仍是英雄。
拜爾德在偉大靈魂們的歡呼聲中單膝下跪,他向死神納克貝特與冥界的王后埃斯羅娜獻上一場隆重的祭祀,以感謝讚美兩位神祗的幫扶,祭祀之後,人們圍繞拜爾德載歌載舞,飲酒作樂。
每個人都知道,這位英雄中的英雄,
他爲了回到愛人身邊,歷經了冥界的所有劫難,今日他即將重返人間,回到日光之下。
死後的世界固然美好,腳下的偉大平原花草繽紛,可對於拜爾德而言,他更關注這一生,這一秒,曾經活過的瞬間,那愛人不僅僅寄託着愛情,更是他對過往的留念。
走近那偉大平原與王宮之間的河流時,那些陪伴他一路走過的英雄們停了下來,拜爾德駐足回望。
只見喀爾斯站了出來,出聲道:
“拜爾德,
我們的旅途結束了。
可你的人生,正要從頭開始。”
這簡短的一句話,便讓那位英雄溼了眼眶,那冥界的劫難雖多,道路雖崎嶇,可沒有一樣能讓他如現在般落眼淚,九場試煉都作煙雲消散,而唯有告別的試煉才最能刺痛人心。
“且停止訴說這悲傷的告別,它總是讓我們心靈破碎。”
一位英雄大笑着和喀爾斯說道。
隨着那爽朗的笑聲,英雄們旋即不再哀傷,他們再度高呼着拜爾德的名字,爲他作最後的踐行。
這好似一場獨屬於冥界的葬禮,活人通過葬禮爲死者送別,而這些已經死去的英雄們也在爲拜爾德送別,看着他走向生者的世界。
於是,英雄們高歌起來,祝福拜爾德接下來的人生。
“在風捲雲涌的生命之地,
晝夜交替,廝殺再起,
我們掙扎,榮耀,崛起,享受野蠻的生命。
傳唱詩歌中的命運與傳奇,
我們沐浴鮮血,一同讚頌上蒼,祭祀神靈!”
英雄們波瀾壯闊的歌唱響徹着腳下的偉大平原,河流都要被這膽氣十足的歌聲嚇住,唯有此時此刻,那古板的船伕索米纔會久違地回想起,眼前的寬闊土地承載着一羣偉大的靈魂,
拜爾德聽着英雄們用歌聲跟他告別,他什麼也沒說,只剩下動容的淚水滾落在河流裡,他乘上了船伕索米的船,再度去往到冥界的王宮中,英雄們的身影在一排朦朧間漸行漸遠,他轉過頭,耳畔還回蕩着那激昂的歌唱。
在這一日,
這些英雄告別了死去的拜爾德,
而世界要迎來一位有血有肉的人。
索米將這位英雄帶到了冥界的王宮之前,死神納克貝特站在王宮外迎接,並向他展示了那具軀體。
“記住,一旦踏上回鄉的道路,除非回到人間,便不要睜開眼睛,倘若讓冥界的風再度吹拂你的靈魂,那麼你便要永遠留在這裡。”
納克貝特再度囑咐道。
拜爾德點了點頭,他將這番話語牢牢地謹記在心,隨後冥界的君王便開始洗滌他的靈魂,祛除他身上的冥界氣息。
不久後,拜爾德感受到一陣陌生而熟悉的感觸,原來他已經進入到那具軀體之中,再度擁有肉體的感覺讓這位英雄不禁心生感慨。
他闔緊雙眼,眼眸裡唯有黑暗,他感覺到有誰牽引着自己,踏上一條回到人間的道路。
死神納克貝特親手爲他戴上了行囊,裡面有水和食物,還有一柄預備給他回到人間後用的利劍。
“在這裡,一直往前走,直至走回那生者的世界,日光照耀之地,都不要睜開眼睛。”
納克貝特的聲音出現在拜爾德的耳畔,那位英雄鄭重地點點頭。
掌管死亡的神祗看着拜爾德擡起雙腿,踏上了這條返回人間的道路,祂沒有欺騙拜爾德,這條道路是連通冥界與人間的道路,只要一直走下去,走到盡頭,便可以重返人間。
祂看着拜爾德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視野裡,便低下了頭,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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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爾德走了有一段時間了,這條道路比自己預想得要長,由於闔緊眼睛的緣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遠,只能給出大概的猜測。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還沒有走到盡頭,走到出口。
因爲雖然闔緊雙眼,但人仍然能勉強察覺到眼皮外的世界,如果四周一片光明,那麼即便闔緊雙眼,但仍然能感覺到白茫茫的一片,反之亦然。
拜爾德此刻便感覺到眼前無比的漆黑,什麼光都沒有,四周一派寂靜,冥界的陰風掠過四周,傳來呼呼的聲音,腳下的道路像是一條狹長的隧道,時不時能踩到牆壁掉落下來的碎石。
他一直走下去,一刻也沒有停留,渴了,便在黑暗中打開水囊,餓了,便在漆黑中吃上面包,他已經並非是冥界的陰魂,而是一位擁有肉體的生者,自然需要水和食物。
值得慶幸的是,死神納克貝特爲他準備好了足夠的食物和水,並告訴拜爾德,這些水和食物絕對夠他抵達盡頭。
所以,水和食物的消耗,成爲了拜爾德判斷還有多久抵達人間的依據。
拜爾德累了便在路上歇息,冥界的陰風在淺眠間折騰着他的精神,似在竭盡所能地將他留在冥界,可他始終都闔緊雙眼,一刻也沒有鬆懈,即使在睡夢中醒來也不睜開眼睛。
他活得像是個盲人。
漸漸地,走過不知多少天,孤獨開始在拜爾德的內心徘徊,那是這位英雄最大的敵人。
爲了緩解孤獨,拜爾德開始回想起那雖然短暫,但值得懷戀的九場試煉,他自娛自樂,而每當記起那令人感傷的分別時,淚水便從緊閉的眼縫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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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爾德行走在冥界與人間的道路之上,此刻的他,好似既不屬於冥界,也不屬於人間。
由於闔緊眼睛,沒有視覺來輔助判斷的緣故,拜爾德一般靠聽覺和觸覺來觀察四周的環境。
走在這不見盡頭的隧道之中,這位英雄開始聽到一些悲慘淒厲的哀嚎聲。
那些聲音來自於自己的上方,那裡好像是地面,只有刑罰曠野上纔會有如此悽慘的聲音。
拜爾德便大概猜到,自己已經走過了多遠的距離,離人間或許也不再遙遠了。
想到這裡,拜爾德的鬥志昂揚起來,他加快了腳步,繼續在那道路上前行。
那些在刑罰曠野上受苦受罪的悲哀陰魂們肯定想不到,在他們的地下,有一位有血有肉的人在前行。
拜爾德一路上沒有耽擱,他也不願耽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人間,至於回到人間之後如何與愛人重逢,他已經有了大概的打算,這並不是值得擔心的事。
反而是那生者的世界纔是應該擔心的一方,那些地上的活人們應該提前做好迎接一位死而復生的英雄的準備。
又過了幾日,刑罰曠野的聲音逐漸遠去,拜爾德聽到地表上傳來的輕微低吟,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寧靜平原。
同時,拜爾德用雙手清點食物和水時發現,一路以來,自己的行囊輕了大概一半,這也意味着,自己已經走了近一半的路程,要不了多久,就能返回到人間了。
而這一路以來,拜爾德攥緊死神給他預備的利劍,心中不由地興奮起來,始終未曾睜開眼睛,因他的眼皮下景象仍然一派漆黑。
意識到自己走了多遠之後,拜爾德的胸腔間滿是激情,他逐漸地雀躍起來,時不時便出聲吟唱詩歌,發泄着自己的情緒,排解着一路以來的無聊與孤寂。
隨着盡頭的接近,拜爾德慢慢變得愈發想念自己的愛人,他還記得她的容貌,記得她的一瞥一笑,更記得自己曾經爲愛情付諸一切的日子,那真是美好的日子。
意識到人間就在前方,拜爾德逐漸變得有些急躁起來、不耐煩起來,冥界的陰風再如何寒冷,都無法撫平他的心境。
他每日都清點水和食物,傾聽來自地面的聲音。
終於,過了不知多少天,拜爾德察覺到水和食物開始所剩無幾,而他從地面上開始聽到,審判官們裁決靈魂們的聲音。
這意味着,自己即將走到冥界的邊緣!
想到這裡,拜爾德的期待之火熊熊燃燒,他已經等不及了要呼吸人間的空氣,沐浴大地的日光,闔緊的雙眼變得慢慢鬆動,準備迎接死而復生的第一縷光輝。
在拜爾德的前行之下,連審判官的嗓音都逐漸遠去,而行囊裡的水和食物也即將消耗殆盡,行囊的重量,都集中在了那柄利劍之上。
自己已經離人間不遠了。
拜爾德意識到了這一點,在他的路途上,連冥界的陰風都少了許多。
再要一天、兩天,或是三四天,他就將離開冥界,返回人間。
三四天後,拜爾德慢慢從闔緊的眼皮下察覺到,一陣白茫茫的朦朧畫面。
英雄的雙手開始緊張地顫抖起來,肩上的行囊極輕、極輕。
他已臨近人間,闖過了冥界所有劫難,
有血有肉的英雄即將重返人間,
那地上,無數詩人流傳着關於他的無數傳說,可他只想回到愛人的身邊。
拜爾德眼中的白茫茫的朦朧畫面愈發深刻,他往前走了好多步,已經再也無法等待。
人間的溫暖好似就在他的面前。
突如其來地,拜爾德情不自禁,無法抑制地睜開了雙眼。
在他的眼前,是一個寬敞而明亮的人間曠野。
而在他腳下,
卻仍是灰暗荒蕪的死者世界。
拜爾德愣住了,一陣幽寒的風掠過他的身體,從他的眼睛只入他的靈魂之中。
那是冥界的風,讓他此前的期盼、歷經的劫難、最後的希望都盡數幻滅!
還差一步,他就踏出了冥界。
那英雄甚至還來不及去觸碰人間的陽光,便有一睹無形的牆橫欄在前,讓他無法離去永恆的黑夜。
在那命運的捉弄之下,他忘記了冥界的禁忌、死神的告誡。
無論那英雄閉眼走了多久,只需睜開眼,僅僅一次,便會前功盡棄、灰飛煙滅。
拜爾德僵在原地,血液彷彿都被凍住了,在他的體內倒流。
他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驚駭地瞪大眼睛。
自己的眼前正是美好的人間,而自己的雙足卻仍在冥界之中。
他沒有離開冥界!
而僅僅只差一步,再往前踏出一步,自己就能離開冥界,重返人間。
拜爾德的面色迅速變得蒼白,他的四肢開始發軟無力,慢慢地跌坐在地上,巨大的衝擊之下,腦子裡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
他一直坐在那裡,不知道坐了多久。
“這到底……”
顫抖的嗓音在他的喉嚨裡徘徊。
這時,身後掠來一陣陰沉而詭譎的風…
忽然之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拜爾德的面前。
無名審判官。
他看着拜爾德,那目光無比戲謔。
“拜爾德,你該折返了,回到冥界之中,與你熟悉的死者們爲伴。”
拜爾德被這聲音陡然從迷茫中驚醒,他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無名審判官,後者一身黑袍,模樣與此前所見過的一模一樣,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默寡言。
那位審判官慢慢揭開面具,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斯…斯萊厄?!”
拜爾德愕然道。
那正是謊言與詭計之神斯萊厄。
拜爾德不會忘記這位神祗,在過去,正是祂讓龍神恩多拉與自己對賭,最後淪落到那可悲的結局。
而這一次,斯萊厄再度出現了。
“正如我此前所說,
無論你要經歷什麼,無論你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都千萬不要觸碰禁忌。
拜爾德,你永遠也無法離開冥界了。”
那戲謔的話音落下,宛如最殘酷冰冷的判決。
一念之差,讓拜爾德打破了禁忌。
而等待他的,到底會是無望的命運,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