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維爾多和哥穆願不願意相信,死後小鎮的生活仍要繼續。
這裡死去的人們跟他們兩個一樣,都是呈現出淡白色的靈魂狀態,他們的日常就是在這個死後世界裡唉聲嘆氣。
“在這裡沒有劇院、沒有酒館、更沒有窯子,哦,神靈們啊,怎麼有這樣無聊的地方。“
一位死者如此抱怨道。
死後小鎮的生活是死板的、日復一日的,正如神話傳說中所描述的嘆息平原一樣,在這裡除了自娛自樂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娛樂。
因爲這裡是留給平凡人的場所,在這裡,每個人都沒有多少煩惱,但也沒有多少快樂。
每個月,瓦利都會派人給每個死者發放死後世界的金錢,以供他們互相交易,或者跟一個個納克貝特的僕人的店鋪裡,購買所需的物品。
那些物品大多都是一些書籍、樂器等等能給人提供快樂的東西,由於供不應求,常常需要長時間的排隊。
死後世界不允許人們隨意結社,也不允許人們尋求過多的快樂,時時刻刻都有納克貝特的衛兵在小鎮上的每一個角落巡邏,讓一個個疑似酒館、劇院等等場所的地方關門大吉。
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在反覆提醒死者們,這裡是冥界,這裡與人間不同了。
儘管死後世界的生活單調而無趣,可維爾多觀察到,死者們仍然適應了這種生活。
“我們已經死了,過這種生活是天經地義的。”
一個死者如此說道:
“誰讓我們沒有在活着的時候,儘可能地行善,或是做一位偉大的英雄呢?”
維爾多能夠理解這種想法,活着的時候接受活着的生活,死了以後就得接受死後的生活,可他始終難以相信,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主啊,我祈禱了那麼久,難道還要呆在冥界嗎?”
維爾多不禁感嘆道。
儘管他難以相信自己真的死了,並且來到冥界,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死後世界真的太真實了,就跟神話傳說裡的一模一樣。
而且,他和哥穆也在慢慢地適應死後的生活。
死後小鎮的生活枯燥乏味,可教團的生活本就常常一成不變,兩者在枯燥間其實沒什麼兩樣。
在經過最初一個月的四處奔走之後,沒有發現多少疑點的維爾多和哥穆不得不在小鎮上安定下來。
二人之中,哥穆是最先動搖的,他相信了瓦利那套說辭,
“很明顯,這真的是冥界,瓦利說的都是真的。
如果這裡不是冥界,那麼爲什麼那麼多人都相信這裡是冥界?”
維爾多吃驚地看着這位夥伴,
“你已經屈服了嗎?已經被馴化了嗎?”
哥穆嘆了口氣道:
“我也不希望這裡是冥界,但…太多太多的證據向我們表明,這裡真的是冥界。”
哥穆的反應讓維爾多感到十足的沮喪。
在夥伴的影響下,維爾多也泄了氣,他即便有多麼不願相信自己真的死了,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太真實了。
“難道瓦利說的都是真的?改信皈依的人要先在冥界待上一段時間?”
維爾多反覆咀嚼着瓦利所說的話。
靈魂在冥界不需要睡眠,這裡也沒有晝夜變化,維爾多感受不到倦意,他開始回憶着踏入小鎮以來的種種經歷,沒日沒夜地想要找出更多的疑點。
可不管維爾多怎麼尋找,始終都找不到更多的疑點。
在這死後小鎮裡,到處都是唉聲嘆氣,這每一個聲音都在勸導他,該放棄了,該好好等候安排了。
維爾多已經撐不下去了。
直到…
死後小鎮上,突然來了一位新的死者。
“不,我沒有死,我絕對沒有死!
我死了,肯定不是到這裡,我一定會去到英雄與至善者所在的偉大平原!”
這一位死者名叫奧倫,死亡時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是一個人類,被瓦利帶到死後小鎮時,仍然在不屈地大喊,反覆聲稱自己並沒有死,並且足足喊了兩個多月。
死後小鎮的居民們,起初還有人同情他,但兩個月後,都將這人當作瘋子看待。
明明都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還不接受自己死了的事實,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可就是這一位瘋子,讓維爾多燃起了希望。
維爾多覺得,自己終於等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即便他跟自己不同種族,也不同信仰。
於是,閒暇之餘,維爾多找上了這個比自己高兩個頭的人類老人。
“我聽說,你也覺得自己並沒有死?”
維爾多此話一出,老人便投來期待的目光。
那老人喃喃道:
“我聽說過你,維爾多,你也這樣認爲,不是嗎?”
維爾多重重地點了點頭,並暗自慶幸自己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夥伴。
於是,老人在他面前自我介紹起來。
“你一定奇怪,爲什麼我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
因爲我篤定,我死後一定會去到偉大平原享福享樂,爲什麼?因爲我是一位哲學家,一位偉大的哲學家!”
維爾多微微頷首,而後問道:
“怎麼樣的哲學家?哪一派的?”
“你瞧,我的長相是那樣其貌不揚,死的時候衣着樸素,是苦修派的;我又渴望美,喜愛美,還尊重衆神,所以又是論爾學派的;於此同時,我樂善好施,對每位神靈都潛心敬奉,因此是約納爾派的,最後,我樂意傳播知識,頌揚真理,只要你有一點好奇,我就能給你說上一上午,所以我又是忘憂派……”
名叫奧倫的老學者唏哩呱啦地說了一大通,險些將知識不多的維爾多繞暈了。
“也就是說,你沒有固定的學派?”
維爾多問道。
奧倫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錯,你真是慧眼識珠,按一句俗話說:追尋智慧,誰管它是什麼學派。”
奧倫攤了攤手,
“可以說,我集百家所長。”
維爾多被唬住了,他讚歎道:
“那你的確是一位哲學家。”
半響後,維爾多決定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麼…你過來這裡兩個多月,有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呢?”
這個矮人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沒死的蛛絲馬跡,至於老人的來歷、知識、抑或是別的什麼,他一點都不關心。
維爾多實在不相信,像他那樣改信皈依的真教徒死後還要在冥界裡待上一段時間,這種事情,神聖經典裡沒有說過,信經裡也沒有說過,教義裡更沒有說過。
比起待在冥界,維爾多甚至更願到地獄去,反正他一生以來,並沒有犯殺人、姦淫之類的罪過,頂多就是小偷小摸,在皈依之後,還誠心懺悔過很久。
只見奧倫咳嗽了一聲,挺起了人類的胸膛,驕傲地說了一句:
“沒有。”
維爾多大吃一驚,他原以爲老人如此篤定自己沒死,定是胸有成竹,沒想到老人也沒有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但我可以確定,像我這種人,死後一定會去偉大平原,”
說着,奧倫便解釋起來,
“你知道,偉大平原是至善者與英雄的去處,而我呢,別看我這樣蒼老,但我的的確確是一位至善者兼英雄。
我從小就樂善好施,在我成年的時候,出門遊歷,竟在山洞裡碰到一個生產的孕婦,我義不容辭地爲她接生,這一下就挽救了兩條生命,她也對我心生感激,委身於我。
但十多年後,她便離世,我安葬了她,女兒在這個時間也嫁了出去,我給她所有的積蓄,滿滿一箱子的嫁妝。
在這之後,我再去四處講學遊歷,一路上要是碰到窮人,我就接濟,我將我最寶貴的財產都分給他們,可以說是散盡千金。
等我六十歲以後,我便上了戰場,憑藉我的祭祀知識當了祭司,爲軍隊作預言,傳神啓,而在我的引領之下,這支軍隊百戰百勝,毫無敗績,連那軍團長都敬畏我,說要爲我立雕像,可我卻回絕了,第二天便離開了軍隊,從此深藏功與名。
你說,我難道不算一個至善者兼英雄嗎?”
奧倫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一生的經歷,維爾多見他不似撒謊,便接連點頭,
“確實算一位至善者兼英雄。”
奧倫對維爾多的答覆很滿意。
而後,他緩緩道:
“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急於尋找蛛絲馬跡,可是你也看到了,這裡的一切都很正常,跟傳說中的冥界一模一樣。”
維爾多點了點頭,他跟哥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什麼線索,反而發現這個死後小鎮比他們想象的還像冥界。
“看起來,這個地方的創造者做了充足的準備,我們若像之前那樣無頭蒼蠅般尋找,只會一無所獲。”
奧倫如此說道。
“你是說?”
“我們主動做事,製造麻煩,讓那些人不得不疲於應對,最後主動露出破綻。”
奧倫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維爾多先是一驚,而後恍然大悟。
是啊,這座小鎮分明就是經過精心設計打造出來的,小鎮的創造者肯定料想到有人不相信自己死了,所以將小鎮做得天衣無縫。
與其繼續像之前那般尋找,倒不如逼迫小鎮的管理者,譬如那些冥界僕役、引路人什麼的主動露出破綻。
奧倫的提議簡直一語驚醒夢中人,維爾多不由地興奮起來。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維爾多繼續追問道:
“你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我當然有想法,哲學家最不缺的就是想法。”
奧倫朗聲道,
“你有沒有聽說過,在冥界,曾經有位英雄從死亡中返回人間。”
從死亡中返回人間的英雄?
維爾多愣了下,他倒是頭一次聽說。
“看來你的消息不太靈通。”
奧倫說着,進而簡單解釋,
“拜爾德,那位在真教經文裡出現過的英雄,據說他曾與冥界審判官們訂下賭約,若他在冥界的不同地方完成九場試煉,那麼冥界審判官們便要讓他返回人間。”
維爾多點了點頭,現在算是聽說了。
“所以…這跟我們的計劃有什麼關係?”
奧倫伸出一根手指道:
“很簡單,我們要在小鎮裡搞破壞,讓冥界審判官們不得不出面見我們,然後我們提出試煉。
你知道,拜爾德是在不同地方完成九場試煉的,所以我們也參加試煉的話,便能籍此按要求離開小鎮,如果小鎮之外不存在其他冥界地域的話,那就證明這裡不是冥界,我們就還沒有死亡。”
維爾多聽懂了奧倫的提議。
簡而言之,參加試煉就要前往不同的地方,如果所謂的“冥界判官”不允許他們離開小鎮,前往不同地方,那就證明其他地方並不存在,所以這裡就不是冥界。
維爾多不得不佩服奧倫這個計劃。
“過兩三天,我們就開始行動,越早越好,我可不想一直待在這個鬼地方。”
奧倫站起身來,毅然決然地說道。
維爾多攥緊拳頭,鄭重地點了頭。
………………………………………
從奧倫那裡離開之後,維爾多將這個計劃告訴給了哥穆,讓維爾多意外的是,哥穆對此竟毫無反應。
要知道,在剛剛來到這個所謂“冥界”時,哥穆的反應跟自己幾乎一樣激烈,可現在卻
“這樣嗎?願主庇佑你們。”
哥穆的反應不鹹不淡,像是事不關己。
“你不覺得興奮嗎?”
維爾多驚呆了。
“這又有什麼好興奮的呢?我已經相信這裡真的就是冥界了。”
說着,哥穆頓了頓,
“倒是你,一直在做無用功。維爾多,聽我一句勸,停下來吧,那個瓦利說了,遲早有一天我們這些真教徒會去到天國的。”
看到這樣的哥穆,維爾多先是一陣氣憤,他攥緊拳頭,喃喃着“主將你的作爲都看在眼裡。”,片刻之後,他冷靜下來,見自己無法改變哥穆的想法之後,便說“願神寬恕你,不管你怎麼想,我都要去試試。”
哥穆對此也毫無反應,他僵硬的祝福了維爾多,並告訴他自己會爲他祈禱,至於這祈禱有多少分真心實意,恐怕只有神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