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過紅溝

回到駐紮地方,戌甲去大隊營帳那邊彙報消息,鄔憂帶人清點小隊。這一趟出擊還算得利,只有兩人輕傷。若大隊那邊再分發些符篆,還能接着出戰。湯季那裡也沒停下,傷重的那兩人已被穩住傷情,再有時辰繼續療治,便無性命危險。

戌甲返回小隊,先找到鄔憂,說道:“大隊令各小隊不得鬆懈,照常整備,一旦得令,須能立即開拔。且每兩個時辰仍由指揮使或指導使酌情前出探察敵情。”

鄔憂點了點頭,也說道:“上下清點過了,皆無甚問題,可走可留。”

兩人坐下之後,鄔憂又問道:“大隊那邊有何說法沒?”

戌甲搖了搖頭,答道:“問過了,只說此次先是佯攻,繼而斷後。其餘幾個大隊已朝東潛進,我九大隊則斷後掩護,待其餘大隊越過紅溝,須兼程趕上,以免落單。且大隊那邊已有各處探察及中央營帳處消息彙總,各路來敵動向皆已有變化,似是都朝這邊聚來。想來是真被先前動靜給唬住,以爲隊伍欲破夾口,而後一路朝西北去,便想搶先四處阻截圍堵。”

沉默一會兒,鄔憂忽然問道:“那過了紅溝,接着去哪裡?”

戌甲又搖了搖頭,答道:“我哪裡知道?只是若換作我,乾脆不顧一切朝東往出口打算了。也別再想什麼收穫,能活着出去便行。”

鄔憂苦笑幾聲,說道:“你不去想又有何用?中央營帳裡的那些人會不在乎麼?若真是看重人勝過看重收穫,還會有之前那次損傷大半的慘敗麼?”

戌甲嘆了口氣,說道:“你到底是看通透了些。其實,山上如何,看山下便知。之前在山下各處混跡,早就看出人比物賤。多言道,物是財源,人是累贅。又言道,寧閒十物,不養一人。左右就是一個理,人多得很,餓死老的,還有少的,餓死男的,還有女的。”

又說了幾句,戌甲仍去協助湯季,鄔憂則前出探察敵情。一個時辰後,戌甲自大隊營帳領命回來。與鄔憂商議之後,召集小隊,一齊交代了一番,便立即悄然往東而去。

中央營帳內,衆人正對着剛遞來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原來,先頭斥候探察到南面富陰有動靜不同尋常。按地圖標記來看,這富陰不僅周圍有不少收穫可圖,本身也是一處難得平坦寬闊地方,四面亦算有些山勢遮擋,可作聚囤駐紮之用。僅就這兩點好處而言,便已是必佔之地。入谷之後,幾番有過消息,皆言富陰敵衆,且以浮空山之敵爲多數。正因如此,中央營帳內的衆人皆對此地頗爲忌憚,眼下對着消息卻無人發聲。

衆人沒了主張,便只得去問貪狼星君。見何師勞開口問自己,貪狼星君起身,手指地圖,說道:“按剛纔消息來說,應是這富陰有相當數量守敵離開,朝大致西北方向去了。如此,則富陰空虛,正是奪佔之良機。”

貪狼星君頓了頓,又看了看衆人,問道:“然自接到消息始,一直不見有人提議循此良機襲取富陰,可是因爲顧忌此爲富陰守敵誘我之計麼?”

半晌不語,終還是有人忍不住,答道:“師先生所言不錯,雖顯見是個機會,可富陰守敵料之甚強,若果然是計,則彼時必難脫困,故而無人敢言襲之。”

貪狼星君嗯了一聲,請答話人坐下,而後說道:“若靈封谷內之敵只有浮空山這一家,那我便不會再說眼下乃是良機。縱然探察再三之後,仍言富陰空虛,我依舊是不敢輕進。”

擡指在圖上富陰一片圈了一圈,貪狼星君接着說道:“我去襲取富陰,則周圍各路援敵必定全力來救。彼時,我若畏懼敵勢而棄之,則辛苦白費,又暴露主力行蹤。若是據守之,我本力弱,又無甚多地利可借,更無援來救,久困必敗。”

特意頓了頓,貪狼星君接着說道:“可眼下之敵不是一家,而是五家。此五傢俱見利趨之,而遇害避之。雖名爲五盟,然自細處觀之,卻是各有計較。且利此家者未必利彼家,害彼家者未必害此家。因之利害未必相同,故趨避未必一致。”

再以指頭敲了敲圖上富陰位置,貪狼星君繼續說道:“富陰乃是一塊好地,於浮空山一家而言,爲我所奪自然是其大害,然於另四家而言,卻非其要害。奪回富陰是浮空山一家之大利,便有損於己亦是值得,然於另四家來說,奪回的是浮空山之利,損的卻是自家。這便決然不願與我全力相拼,旦有口實便會拖延搪塞。諸位想想,隊伍一路至此,雖一直潛身小心行止,然畢竟人數頗多,每每與敵擦肩而過卻鮮有觸之,此中緣由莫非真是敵次次皆未發現我等行蹤麼?”

聽得這一番解說,衆人方纔開解,漸有人出聲贊同。何師勞見狀,便開口問道:“那師先生能否細細拆解一番?”

貪狼星君撐開手掌,輕撫地圖,說道:“各處敵情消息想必大家皆已知曉,彙總起來便可明瞭大面上是何狀況。九大隊那邊未見追兵,先前我等過了紅溝,潛進之時,陰見有相向而來之敵。而富陰又見有守敵西出。更兼看其他幾處來敵之動向,即可明白先前九大隊佯攻已然奏效,各路來敵眼光皆被佯攻動靜招引去。眼下我等伏於暗處,驟然一擊,必令敵驚恐無措。”

有人立馬接過話,問道:“那師先生之意便是趁此良機,一舉襲取富陰麼?”

卻不料貪狼星君搖了搖頭,說道:“眼下襲取富陰自然把握頗大,據守其一段時日亦非做不到。然身處富陰,隊伍便仍在來敵包圍之中。先前幾番周折拼殺,皆爲跳出包圍之勢,以圖變數面防敵爲一面迎敵。所以,便是能取下富陰,眼下也不可去取。”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問道:“既不取富陰,那師先生方纔又爲何以富陰爲眼提問我等?”

貪狼星君笑了笑,答道:“因眼下雖尚不可取之,然我欲甩開四面來敵,佯攻富陰便是接下來的關鍵一步。”

貪狼星君擡指在地圖上劃了幾道,而後接着說道:“按時辰來算,我若此時去攻,則各路來敵皆一時援救不及,唯西南那一路可施援手。倘能迫使浮空山說動此一路來救,則我迂迴至西南,途中便可少去大半阻礙。若此一路不來救,則我先速取富陰,並將附近及浮空山留存於其地的收穫掠去。而後,立即向東,朝靈封谷出口一路打去。”

這時,有人問何以肯定富陰處必有浮空山之留存?貪狼星君又笑了笑,答道:“五盟各有心思,爲防自家收穫被別家竊奪,必將收穫置於人多之處看護。富陰守敵甚衆,則其所看護之收穫必然不少。”

衆人聽完,各自思考。枚泉先一步明白過來,便問道:“那如何個迂迴法?”

貪狼星君指向地圖,答道:“若西南一路來援,則我無法速取富陰。此時,仍舊調頭朝東,擺出往出口打的架勢。敵若不追趕,則我可從容回掠東面,料想各處不會全無收穫。若其仍欲追趕圍殲,則待各路來敵行至半途之時,我突然向南,而後向西折去,繞過富陰,深入山嶺之間,趁西南一路回援不及,直插其身後紮營之地,擊破守營之敵,一舉打開北去之路,而各路追敵則皆已被我甩在南面。”

將貪狼星君方纔解說細細揣摩了一遍,枚泉以指在地圖上畫出路線。衆人看過,亦覺可行。既如此,吳珠鑑也不多說什麼,只下令讓衆人各去佈置準備。

搭手將最後一人拉上紅溝東岸,戌甲將所用靈具交接給大隊留守,便與鄔憂一前一後帶着小隊朝南疾行。九大隊已大半過了紅溝,按中央營帳那邊的意思,仍須拖在身後,與其拉開些距離。然有相向而來之敵將擦肩而過,爲避其耳目察覺,因之遲延了動作,耽擱了時辰,與中央營帳拉開得太遠了些。

正行進間,一道令自大隊傳至各小隊。戌甲接了令,與鄔憂說了一聲,便施展輕身術,往大隊營帳方向去了。過不多時,帶回消息及命令。原來,中央營帳那邊將要突然造出攻打富陰的聲勢,令九大隊一面按下動靜,一面小心斷後。九大隊漸漸聚攏,又按大隊佈置分佈開來,只等前方動靜。果不其然,遠處響起陣陣炸響。不出意外的話,這是在攻打富陰北面前哨。先打前哨,便是有意要驚動富陰。

戌甲隱蔽在山嶺之中,觀察着幾處出入地方。攻打富陰前哨已持續了一陣子,算時辰該有援敵經由其中一處或幾處到此。又等了片刻,戌甲正欲返回小隊,忽有所感。再看去,便見到一路援敵快步到此,並朝富陰方向而去。又細看了幾眼,戌甲潛身離去,迅速返回小隊。交代鄔憂幾句之後,再飛速前往大隊營帳報知敵情。

前後也就一會兒工夫,大隊營帳便已收到包括戌甲在內幾份敵情消息。將其彙總之後,立即遣人送去中央營帳。戌甲幾人則各自返回小隊,做接戰與撤離兩手準備。不料還未等到大隊消息,戌甲發現別處竟已打起來。且能看見正由小隊附近經過的援敵朝那處地方趕去。

與鄔憂商議了幾句,二人決定不等大隊命令。立即出手攔截,以阻敵增援。仍舊是戌甲領人前出埋伏,餘下身後鄔憂等人以術法亂敵,戌甲等人則趁機突襲。來敵顯然未料到此間遇襲,一時有所慌亂。然其人數觀之不少,戌甲幾人不敢分割硬吃,只趁亂合圍攻殺落單之地,若三兩下不得手,不管附近是否有敵來援,一概棄敵撤離,另尋機會再襲。

來敵初時慌亂一陣,漸漸也看出戌甲等人少,便分出一些人與其纏鬥,再分出一些人同樣以術法打壓鄔憂等人,剩下的則繼續前去增援。鄔憂在後方看得明白,只是眼下處兩難境地。若抽手去阻敵,那戌甲等沒了身後支援,立陷困境乃至險鏡。可一直這般相持着,便只能看着援敵離去。正猶豫間,大隊遣人過來,令小隊速速脫戰撤離。雖心存疑惑,鄔憂還是立刻打出信號術法。戌甲回頭看見術法,也不遲疑,橫槍掃退身前之敵,接着幾下斜刺裡殺出,幫着其他幾人逼退身邊之敵。跟着,戌甲一人拖後,其餘人等迅速朝鄔憂那邊撤離。見戌甲只一人,敵中幾人欲截下圍住。兩側剛包抄至身旁,就被兩記術法分別砸中。戌甲也未立刻撤離,挑了個身形最爲踉蹌之敵一槍扎去,卻被其一旁之敵擡矛架起。那矛相當之長,約摸戌甲手中長槍兩倍之長。如此長兵卻能後發先至,架起戌甲長槍,顯是此敵已料到戌甲會有此一手。戌甲亦立時明白遇上強手,自是不敢託大,抽回長槍,再虛刺一下,便立刻轉身逃走。

可來敵見勢,不肯放過。先是一記術法打來,戌甲勉強閃開。這時,一敵斜刺裡攻來,戌甲崩槍震開,跟着急忙後撤,並將靈氣迅速運轉至雙腿。才撤開兩步,後腳底踩着的地面上忽然生出厚厚一層冰。戌甲兩腳有靈氣護着,並未被其凍住,再一發力,將冰層崩碎。只是這一下終歸是拖延了身法,兩枚飛刺已至身前。戌甲再也躲閃不及,雖奮力側過身子去,胸前還是被劃出兩道口子,身子也站立不穩,倒地連着翻滾了幾圈。眼見有此機會,又一敵跳起,自半空朝下向戌甲刺來。戌甲急忙翻滾,堪堪躲開。那敵正要邁步再刺,跟着腳下卻忽然嘭地一下炸開,整個人立時被炸飛了數丈遠。原來,剛剛戌甲倒地翻滾之時,藉着背身對着追敵,假裝欲掙扎着起身,暗自取出一張火炸符,運轉靈氣至手掌,捏碎身下的一層砂土。待來敵攻來之時,戌甲已引燃火炸符,並伸手將其埋入剛剛捏碎的砂土之中。來敵殺意正旺,一擊不中之下,失了謹慎小心,只想着邁步向前,剛好一腳踩中藏與戌甲身下的碎砂土,便這樣被炸飛了出去。追敵顯是被突然這一下子給驚了,紛紛停下了步子,只遠遠地以術法或靈器去攻。被幾下躲開了,也不再去追,就眼看着戌甲逃走。

忍着胸口陣陣疼痛,戌甲喘着粗氣,一路逃回。鄔憂見狀,連忙上前去扶,帶戌甲去找湯季療治。細細驗看了一番,湯季說道:“還好,只傷了皮肉,傷口也不見有毒。疼痛是難免,卻沒什麼危險。敷點藥敷,再調息一下就就能收住口子。”

言罷,湯季取出一副剛煉製好的傷藥遞給戌甲,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戌甲脫下上衣,將傷藥仔細塗抹在傷口上。然後,盤腿閉眼調息了片刻,傷口便已收斂了七八分。鄔憂見調息得差不多了,便走了過來,將一件新上衣遞給戌甲。穿好上衣,戌甲問道:“大隊那邊可是有何狀況麼,怎地忽然就要撤走?”

鄔憂看了一眼遠處,答道:“不清楚,只是大隊下了令,還是遣人來催,看樣子似是很急迫。我不敢耽擱,便立刻打了信號術法。至於先前要去援救的那隻小隊,你可不必太過擔心。剛剛你調息之際,我去打聽了一番,不知是何原因,那隻小隊雖受了些損傷,卻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聽了這話,戌甲緩緩籲出一口濁氣。正想着再調息片刻,大隊那邊卻又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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