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俞腦子裡‘轟’地一下, 彷彿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炸開。
緊接着渾身血液一點點凝結。
他手機設了密碼鎖,周大雷發的那些短信擠在一起佔了大半個鎖屏界面,雖然沒有全部顯示, 但幾條短信內容東平西湊湊起來, 還是能看出大致意思。
……
“大雷他, ”謝俞手指緩緩曲起, 握成拳, 下意識選擇把這件事繼續瞞下去,“他開玩笑的,沒這回事。”
顧雪嵐一整晚沒睡, 從半夜呆坐到中午。其實她已經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好像很漫長, 但又沒那麼漫長, 只看到外邊的天逐漸亮了起來。
謝俞話音剛落, 正想再硬着頭皮補上一句“你別多想”,就聽顧雪嵐又問:“那是怎麼回事。”
她說話的時候喉嚨發乾, 氣勢跟第一聲問話不同,呈現出一種情緒劇烈起伏過後、不太自然的沉靜,一句話卡在嘴邊,緩了幾秒才說出口。
“——你還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謝俞看到她這個反應,猜到周大雷估計也不想地直接把他給賣了。
剛纔腦子太亂, 忘了考慮這一層。按照周大雷的性子, 要真追到他跟前問, 立馬變慌, 根本藏不住事。
面對顧女士的質問, 謝俞沉默一會兒,沒有回答。
周大雷確實沒想過自己這幾條短信, 誤打誤撞地,就把事情直接捅了個底朝天。
昨晚他洋洋灑灑地發完,正打算扔下手機睡覺,嵐姨一通電話驚得他差點卷着鋪蓋從牀上摔下去。
顧雪嵐沒問幾句,他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個遍。
“這事我也才知道不久,謝老闆不讓我說,但我憋着難受,”周大雷邊說邊推開窗戶透氣,又說,“……嵐姨,他就是想讓你在鍾家過得好一點,少幾個人逼逼那些糟心事。”
鍾氏集團是A市赫赫有名的家族企業。
顧雪嵐嫁過去之後,這個重組家庭就顯得尤爲尷尬,鐘太太的位置不好坐,更何況家裡頭還有一個不鬧點事就不舒坦的鐘傑。
謝俞平時悶聲不響,看上去一副“懶得管你”的樣子。
顧雪嵐總以爲他還小,這些壓力她擔着就行,沒想到周圍人怎麼說的、怎麼看的……原來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顧雪嵐回想到這裡,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想擡手把肩上那件外套往上拉,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
腦海裡空白一瞬,強烈的脫力以及失重感席捲而來。
她最後一點僅存的印象,是聽到謝俞慌亂地喊了一聲“媽——”。
周遭是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顧雪嵐暈倒後,鍾家亂成一團。
家庭醫生拿着藥箱從二樓下來,邊走邊叮囑:“還是那個毛病,都跟你們說了多注意着點,怎麼不當心呢。平時多注意休息,不能操勞……好好調養。”
謝俞還在發愣。
阿芳把家庭醫生送出去,往回走的時候沒忍住,站在主臥門口輕聲說:“太太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大好,你平時總在學校可能不知道,前幾個月還去了趟醫院……她昨晚一宿沒睡,就坐在樓下等你。”
阿芳話說到這,嘆了口氣:“不管發生什麼事,有話好好說。”
謝俞坐在顧女士牀邊,樓下那些聲音逐漸變得遙遠。腦子裡沒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混蛋。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
-
顧雪嵐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阿芳正好在房裡收拾東西,見她醒了,連忙挑幾句好話說:“二少在廚房給你燉湯呢。擔心得不行,讓他下樓吃飯他都不去,有什麼事就好好說……挺懂事的一孩子。”
謝俞在廚房裡忙活了有一陣。
切食材的時候周大雷正好打電話過來,電話接通的瞬間,周大雷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面“砰”的一下。
手起刀落。
刀砍在砧板上,一聲悶響。
周大雷吞了口口水:“……謝、謝老闆?”
謝俞沒說話,又砍下去一刀。
周大雷縮縮脖子,繼續爲自己做臨死前的辯白,爭取死緩:“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人生真是充滿意外和驚喜。昨天晚上我本來在打遊戲,對面那隊真的菜,然後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好兄弟——”
“行了。”
謝俞放下刀,看時間差不多,熱氣滾上來,把剛纔切好的食材往鍋裡倒:“這事跟你沒關係。”
周大雷以爲按照謝俞這個爛脾氣,自己最多也就能爭取多活個兩天,沒想到直接無罪釋放。
周大雷得了便宜,還覺得哪裡不太舒服:“啊?你確定不跟我算算賬?”
“算個屁的賬,”謝俞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就那麼想我跟你算賬,你有病?”
他還沒那麼是非不分。
這事再怎麼說,也怪不到周大雷頭上。
“那嵐姨現在怎麼樣,”周大雷問,“沒事吧,身體可得當心點。”
掛了電話,謝俞看着從鍋裡不斷滾上來的熱氣,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裡突然冒出來賀朝當初在教室裡對他說的那句‘用自己方式對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想到這,又低頭在聯繫人列表裡找到‘賀朝’兩個字。
打了很多話,最後悉數刪掉,只留下一個字。
-哥。
這鍋湯燉了大半天。
等謝俞把湯端上樓的時候,顧雪嵐已經靠着靠枕,在牀上坐了一會兒。
與其說是生謝俞的氣,她更多的是氣自己。
這幾年她跟謝俞的溝通變得少之又少。
她能感覺到,這個孩子,正在一點點學會獨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幫忙,也……離她越來越遠。
“媽。”謝俞想說‘對不起’但這三個字,就跟‘我愛你’一樣,對越親近的人反而越難說出口。
顧雪嵐看着他,既沒繼續質問,也沒有苛責。
她把那碗湯接過來,沉默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我也希望你過得好,”喝了幾口,顧雪嵐低着頭看着碗裡幾顆紅棗,眼角悄悄溼了一片,低聲說,“只要你過得好。”
“在黑水街的時候,我就成天想,想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不說過上多優渥的生活,起碼不愁吃穿。”
“我沒想過……”
顧雪嵐說到這,頓了頓:“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我不是什麼鐘太太。”
謝俞不動聲色地仰了仰頭,眼眶明顯泛紅。
他從小脾氣就硬,不管遇到什麼事,從來不會掉眼淚,現在眼裡無法控制地溼着、覺得不太適應,也有點丟人,仰頭把那股溼熱倒回去,又喊了她一聲:“媽。”
顧雪嵐擡眼看他。
謝俞又問:“你喜歡清華還是北大?”
顧雪嵐回想起以前謝俞拿來嗆她的那句‘你看我考個清華還是北大’,她把碗隨手放在邊上,擡手抹了抹眼角,被他逗笑了:“……都行,只要你自己喜歡,什麼學校都行。”
賀朝假期偶爾會去圖書館裡泡一會兒,手機調設成靜音模式,等合上書,撈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纔看到謝俞發過來的那句“哥”。
避免在圖書館裡吵到別人,賀朝把書還了回去,邊撥電話邊往圖書館外面走:“怎麼了?”
然後他就聽到謝俞說:“哥,下次比誰考第一。”
賀朝正想問“倒數第一”?
謝俞又說:“正數的。”
賀朝從側門走出去,聽到這三個字,又停了腳步,他知道小朋友想考正數第一意味着什麼,都裝了那麼久,現在說要考第一,只剩下一種可能。
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去,賀朝靠着牆問:“你認真的?”
謝俞膽子挺大,坐在陽臺護欄上吹風,手撐在護欄邊沿,腳底懸空,從二樓看下去,只能看到不遠處幾排路燈。
“認真的,”迎着風,謝俞緩緩閉上眼說,“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句話,我知道什麼意思了。”
一個月的假期說長也不長,眨眼間便過去了。
過年的時候,A市又下了場雪,地上堆起厚厚一層積雪。
班羣裡滿屏都是‘新年快樂’。
除了互道祝福,班羣裡最積極的活動就是搶紅包。
爲了搶紅包,管理員甚至把謝俞踢出了羣。
[許晴晴]:俞哥,等我們搶完再拉你進來。
[許晴晴]:大過年的,你這個手氣,我覺得我們不太適合在一個羣裡搶紅包,求放我們一條生路。
[萬達]:千萬不要質疑我們的友情!我們還是朋友!
[劉存浩]: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在紅包面前,朋友也不算什麼!
[羅文強]:耗子,你這話,簡直精闢。
賀朝那天晚上運氣還不錯,班羣里老唐發的那幾百,他搶到了最大的那份。
[劉存浩]:運氣王!五十塊!厲害啊朝哥!
[羅文強]:爲什麼我只有五毛,這不科學……一定要這麼傷害我這個平民窟男孩嗎?
[萬達]:哈哈哈哈哈哈五毛,我五塊,突然覺得五塊錢也挺好的。很知足了。
……
顧雪嵐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如釋重負,在謝俞邊上坐下。她剛纔在飯桌上都沒吃什麼飯,邊吃甜品邊抱怨:“春晚都沒看成,剛纔那個小品看了一半,後面講的什麼?那個人怎麼樣了?”
謝俞怎麼知道,他壓根就沒有仔細看:“有小品嗎?”
顧雪嵐:“……”
謝俞又陪着顧女士看了幾個節目,根本感受不到笑點。
手機震動兩下,他偷偷低頭看了眼,是賀朝給他發過來的一個紅包。
許晴晴他們千防萬防,連踢人這種陰損的招數使出來了,萬萬沒想到最大的那份紅包還是落在了謝俞手裡。
[賀朝]:搶到的,都給你。
窗外正好在放煙花。
伴隨着幾聲巨響,炸出滿天瑣碎又斑斕的星光,在夜空裡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