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魚容備了薄酒小宴,表明不僅僅是對陳丹朱表達謝意,也是與金瑤兄妹相見的宴席。
金瑤公主有些憤憤:“六哥來了這麼久,都沒有接風宴呢。”
楚魚容道:“我身體不好,怎麼能要那些熱鬧?”
但是,他除了是體弱多病的六皇子,還是披着鐵面將軍稱號領兵征戰多年的六皇子,現在他不用當鐵面將軍了,難道不應該也改變體弱多病的假象?父皇把六皇子接來了,爲什麼接來了啊,因爲六皇子身體好轉了,然後一切都水到渠成,多好啊。
但父皇卻什麼都不說,直接把六皇子還像以前那樣關在偏遠的宅子裡,不許任何人靠近,以至於現在宮裡宮外都在說六皇子要死了,這是接來見最後一面。
只不過這些話不能當着陳丹朱的面說,金瑤在心裡憤憤。
楚魚容看到她的神情,又寬慰一句:“時候未到嘛。”
陳丹朱聽到這裡,看了眼楚魚容的食案,與她和金瑤公主的菜肉豐富不同,他的食物只有一碗湯,一碟綠油油的小菜。
像這種身體不好的人,吃的東西都是有很多限制的,就像三皇子當初,吃杏仁——
念頭閃過,心裡又自嘲一笑,那是假的,罷了,不提了。
她也對金瑤公主點點頭:“養病是很苦的,很多事不能做很多東西不能吃,等養好了就好了,忍一忍吧。”
楚魚容贊同的對陳丹朱點頭:“丹朱小姐說的對,已經忍了很多年了,不能功虧一簣。”
金瑤公主聽着他們兩個說話,陳丹朱矇在鼓裡說的是真的養病,楚魚容則是半真半假,有些想笑,又有些難過,六哥何止裝病不能停,對着陳丹朱明明是舊人,也只能裝作新結識的陌生人。
要見陳丹朱還要想盡辦法。
金瑤公主神情憂傷,看着陳丹朱,想到一個讓他們更多接觸的辦法,這個辦法對陳丹朱來說也是常用的:“丹朱,你是大夫,你給六哥看看,有沒有好藥好辦法?”
楚魚容看陳丹朱,不待他說話,陳丹朱已經笑着搖頭:“我可不行。”又看楚魚容,“公主你看,雖然說六殿下身體不好,但他精神看起來真不錯,可見御醫醫術很好,我還是不要隨意插手,免得殿下這麼多年的苦白受了。”
金瑤公主說完這句話其實也有些後悔,這麼多年其實她已經知道六哥應該是沒什麼病了,至少沒有外界傳的那樣嚴重,所謂的嚴重只是爲了避世,萬一被陳丹朱診脈發現,就麻煩了——六哥怎麼解釋?
她忙笑着點頭:“是我唐突了,我什麼都不懂,不該指手畫腳,來來,丹朱我們一起喝一杯。”說着另一隻手又端起一杯,“我也替我可憐的六哥喝一杯。”
陳丹朱笑着端起酒杯,兩個女孩子做出豪邁的姿態都一飲而盡。
楚魚容端着茶杯有些無奈:“我可以以茶代酒啊,金瑤你不用替我喝,多年不見,你真是跟小時候不一樣了,都學會貪酒了。”
多年不見,金瑤公主心裡呵呵笑,舉着酒杯道:“多年不見,我變化多了呢,我還會角抵呢,六哥你要不要跟我比一下。”
楚魚容將茶一飲而盡:“好啊,等我好一些就跟你比。”他再對陳丹朱感嘆,“我小時候跟金瑤妹妹最要好,我身體不好不能走動,金瑤常常來陪我玩。”
小時候的事金瑤公主已經跟她講過了,想到了他所謂的玩就是躺在地上裝死人,陳丹朱忍不住笑,舉起酒杯:“我敬金瑤的好兄長一杯。”
楚魚容微微一笑斟茶舉起:“我也敬金瑤的好姐妹一杯,能有丹朱小姐這樣的玩伴,我替金瑤高興。”
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行吧,他們兩個都在因爲她敬對方,那她就自己喝一杯,金瑤公主笑着端起酒杯,自己一飲而盡。
宴席很快就結束了,楚魚容也沒有再想花樣留陳丹朱,目送兩人離開,府門徐徐關閉,院落裡又恢復了安靜。
王鹹從後邊走出來,一邊喝着茶,一邊看楚魚容的食案。
清湯寡水都已經撤下了,阿牛正將炙烤的肉,油燜的魚蝦,清脆的小菜,香噴噴的飯在食案上擺滿,楚魚容手裡還拿着一壺酒,對王鹹道:“送走了客人,主人可以吃飯啦。”
王鹹哼了一聲:“有什麼開心的?就算把丹朱小姐請來了,她也沒有跟你結交的意思,始終不詢問你的病情,公主主動說了,她乾脆明確的拒絕了。”
楚魚容淡然搖頭:“這不是她不想與我結交,她因爲三皇子的事,不想再給人看病,不看就不看啊,我也不需要藉着病與她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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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瑤公主回到皇宮,先乖乖的去皇帝跟前回稟,見皇帝也正有一場小宴席,皇宮裡的皇子,包括太子都來了。
自從五皇子的事後,皇帝終於注意到皇子們之間的關係,想要兄弟們和睦相處,所以不再只喚太子在身邊,吃飯的時候,忙完政務的時候,都會把皇子們都叫來,再加上皇子們準備分府離開宮廷,皇帝就更珍惜父子兄弟之間的相處,聚餐就更頻繁了。
沒有了五皇子陰陽怪氣,再加上太子和善,二皇子溫順,三皇子溫潤,四皇子老實,父子兄弟們的宴席氣氛很愉悅。
金瑤公主過來時,不知道二皇子說了什麼,大家都哈哈的笑,坐在上首的皇帝也莞爾,看到金瑤,皇帝不笑了。
“父皇。”金瑤笑着跑過去,坐在皇帝一旁,再看食案,“這麼多好吃的啊,父皇,我也要吃。”
皇帝不鹹不淡說:“去探望人,還能餓着肚子回來啊?”
金瑤公主笑嘻嘻說:“天下哪裡能有父皇這裡吃的好嘛。”
皇帝不爲所動,更呵呵兩聲,替金瑤公主再加上一句話:“尤其是冷冷清清孤苦可憐的六皇子府上。”
金瑤公主進來大家依舊在說笑,但都聽着這邊,六皇子府這四個字說出來,說笑聲停下,大家都看過來。
金瑤公主牽着皇帝的衣袖嘻嘻笑。
皇帝將衣袖扯回來:“就算六皇子府沒什麼吃的,丹朱郡主有啊,丹朱郡主府裡要什麼有什麼啊,朕這桌上擺着的,她桌上也有呢。”
金瑤公主笑着抱住皇帝的胳膊:“父皇,沒有呢,沒有呢,您不要聽別人謠言。”
這次皇帝沒說話,太子笑道:“這還真不是父皇聽了謠言,少府監和衛尉署的兩位大人都已經來告過狀了。”
金瑤公主忙道:“太子哥哥,你不要聽他們的瞎說,是他們先慢待六哥的,丹朱是爲了六哥。”
太子點點頭:“是,丹朱小姐的確是個心善的姑娘,當初對三弟也是如此關懷,爲了給他治病不惜滿城尋藥。”
太子說話,含笑看向三皇子。
殿內的所有視線也都看向三皇子。
陳丹朱和三皇子的事,大家也都很熟悉了,陳丹朱宣稱給三皇子治病,殷勤結交,更是滿城抓人試藥,三皇子偏偏就信了陳丹朱,爲了陳丹朱不惜兩次三次的觸怒皇帝,跪求絕食,以策取士也是因爲當初爲了幫助陳丹朱混鬧國子監。
現在這些事還沒過去多久呢,陳丹朱又開始對新來的六皇子如此盡心盡力,嗯——
大家的神情很複雜,太子淺笑,二皇子同情,四皇子幸災樂禍,皇帝冷峭,就連金瑤公主也有些訕訕,眼神亂飄。
三皇子和二皇子坐一排,也已經停下了說話,不過沒有看皇帝和金瑤,而是仔細的撥一塊秋油蒸的邊魚。
太子的話說完,殿內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三皇子的筷子也沒有停下,將撥好的一塊玉色嫩魚肉放進口中,再看向太子點點頭。
他說:“丹朱小姐,醫者仁心。”
二皇子覺得身爲兄長不能讓弟弟太難堪,忙跟着點頭:“是啊,丹朱小姐是會醫術的,別的不知道,那個一兩金,我聽說很受歡迎呢。”
四皇子嘿的笑了:“二哥,一兩金都是女孩子們在用,你怎麼知道?”
“四弟,你說錯了。”太子笑着搖頭,“一兩金可不是隻有女孩子用,你是沒有去阿玄的侯府,去了你就能看到他屋子裡擺着一箱呢,天天用,都是丹朱小姐送的。”
這邊的話題轉到了周玄,三皇子的握着筷子的手反而緊了緊,看了太子一眼。
轉移話題對陳丹朱來說更是火上澆油。
果然一直不說話的皇帝冷哼一聲:“陳丹朱算什麼醫者。”
醫者,不過是她達成目的的手段。
金瑤公主顯然也知道太子先說了三皇子,又提周玄可不是誇讚陳丹朱呢,聽到皇帝冷哼,忙忙道:“父皇,沒有呢,丹朱可沒有說給六哥治病呢,她還誇了父皇,說六哥這麼多年是父皇照料得當。”
皇帝呵了聲:“這麼說她這次套狼連孩子都不捨得,先前爲了阿修不管怎麼說,又是買藥又是切藥的,這次一點力氣都不費,就靠着哇啦哇啦說話來博得關心皇子的好名聲?”
四皇子沒忍住哈哈笑了,笑了幾聲才發現其他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沒有笑,太子倒是笑了,但只是微微一笑——他訕訕的忙閉上嘴,人也往後再挪了挪。
皇帝也沒理會他。
金瑤公主急着搖皇帝的胳膊:“父皇——你別這麼說嘛,她是認爲不需要自己幫忙,她還給六哥指出來那可樹——父皇,你爲六哥做了這麼多,府邸的佈置那麼用心,你都不說一聲,我們不知道呢。”
皇帝再次哼了聲:“有什麼可說的?”
少來用這個討好他,陳丹朱這女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會甜言蜜語——算她識貨,知道那棵樹的價值。
太子有些好奇,問:“是什麼樹?”
金瑤公主對他一笑:“父皇送了六哥一棵寓意吉祥的古樹,我當時請丹朱小姐給六哥看看病,丹朱小姐感嘆父皇將六哥照看的很好,她甘拜下風不敢班門弄斧,並說,六哥在父皇的照看下,一定能好起來。”
說罷又搖着皇帝的胳膊,“是吧,父皇,您一定能讓六哥好起來的。”
最後一句話的含義,自然是隻有他們父女知道的秘密。
皇帝甩開她的手:“去去坐好,多大了,有沒有規矩。”
金瑤公主笑嘻嘻的應聲是,喚一旁侍立的內侍,給她在皇帝身邊擺放食案。
“總之,丹朱小姐沒有故意纏着六哥,她真是好心好意。”她再次跟皇帝解釋。
皇帝冷笑:“她是好心好意,朕是苛待兒子的惡父,朕應該請丹朱小姐來,朕好好的謝謝她。”說着喊進忠太監,似乎真要去傳旨。
金瑤公主忙擺手繼續解釋:“不是呢不是呢父皇。”
太子笑了笑:“金瑤,這麼多年了,你在父皇身邊,也在六弟身邊,難道你還不清楚父皇怎麼照看六弟的?如今卻說一個外人對六弟更好,這有失規矩了。”
這是自從提及陳丹朱後,太子第二次出言不善了,金瑤公主看向他,在她心裡太子一直是個和藹可親的兄長,有時候皇后疏忽的事,太子總會替她考慮周到,皇后要罰她的時候,太子也會說情——
沒有想到有一天,太子會這樣對她說話,當然,金瑤公主也不是小時候那個沒心沒肺只愛梳妝打扮的女孩子了,她很明白,太子這樣對她,是因爲觸及到他的利益,或者說她護着的陳丹朱觸及了太子的利益。
但金瑤公主對太子也有些怨氣了,他沒必要這樣針對丹朱這個小女子吧。
“太子哥哥。”金瑤對太子也是一笑,“正因爲丹朱是外人,她這樣做,我纔要更謝謝她,我們都是自己人,知道六哥的習慣,因爲病吃喝簡單,用人也簡單,但丹朱不知道,她一聽一看覺得六哥受了慢待,畢竟父皇忙,哦,太子哥哥你也忙,六哥又是新來的,她就認爲是手下人苛待六哥,立刻抱打不平,要是別的人,涉及皇家的事,顧慮那麼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根本不會這樣做,丹朱小姐不怕得罪人,甚至冒犯父皇,也非要出面質問,這樣的赤誠之心,就有錯嗎?”
太子看着金瑤公主,眼裡難掩震驚——這個死丫頭片,這是在反駁他嗎?而且還敢暗諷他冷落無視兄弟?
瘋了!
不止這些兄弟們瘋了,這些公主也瘋了。
三皇子在一旁一笑:“丹朱小姐一向就是這樣,嫉惡如仇,風風火火,有時候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實際上待人一腔赤誠,當初跟徐洛之咆哮,在世人眼裡她是大逆不道,但在張遙眼裡,那就是路見不平君子之氣節。”
金瑤公主對三皇子點頭:“三哥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所以當初纔會不惜自毀聲名相助,事實證明,張遙值得相助,單單一個汴渠就造福了數萬黎民。”
他們都在笑着說話,但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一向講究兄友弟恭的二皇子端着茶喝,似乎沒空說話,四皇子則縮着頭再向後挪了挪。
太子看着三皇子和金瑤公主,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唱一和,不,確切的說,此時沉默不語的皇子們,也相當於反駁他了。
今天這種場面,太子已經預料到了,只是沒有預料會來的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