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刀寒風凜冽,枯樹白雪相合,曠野生機難覓,初夏時節還是漫天飄雪,這北地苦寒還真不是百姓故意喊冤叫屈。吳玄華和焦研易在邊線上小心翼翼地繞了一大圈兒,期間碰上過雙方的斥候,也看見了那座大靕王朝所有軍人喉間的毒刺—臨淵城,城高牆厚,其上鐵甲森森,往來盤查森嚴,二人爲小心起見沒有接近,只是遠遠的觀察了一日,最終得出結論就是拿到了城防圖,內部也有人接應,也要死很多人。
“焦兄,來年近日城外的草木估計會更加繁茂,可還是要打。”語氣之中帶着難言的蕭索,這座城池留着會對以後的計劃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這座城池必須拔掉,才能夠挾制整個古酆王朝。
“吳兄,我一直想不通,你是如何忍心將那麼多人送上戰場?他們的生死你究竟在不在乎?”焦研易捫心自問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送人來送死的命令,可是眼前的這位好友在這件事情上他始終看不透。
“大靕有一天需要我死在這座城下,我將義不容辭。學宮未來可以讓我爲了大義去死,我就不會死在別人後面。那些軍人也一樣,參了軍入了伍,總要爲了心中信念去犧牲,身後就是他們的妻兒老小,如果死在這裡能夠保她們一世太平,那還有什麼猶豫的呢?先賢們要都是瞻前顧後,強者身先士卒的話,仗還怎麼打?高手之間捉對廝殺一番不是更簡單,還要那些士卒廝殺做什麼?焦兄,未來你需要想清楚現在和未來的關係,今天死一百人和未來死一千人,你將作何選擇?”吳玄華在這件事情上打小就清楚了,小的時候被大孩子欺負,他就明白今天不反抗的話以後會難很多,因爲別人知道你的恐懼,自然他的信心就更足,也就更加難以戰勝,不如一開始就全力以赴,還能讓對手吃不准你的底線,從而減小傷亡和代價。
焦研易習慣性籠着手,聞言縮了縮脖子,咧嘴一笑道:“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你們去想好了,我就不費心神了,想不明白還容易給你們添麻煩,只是想要提醒你萬萬不可成爲隨意犧牲他人性命的無情者。”
“我知道,所以我才願意跟你多說一些,學宮這些年的很多動作其實都是在準備戰爭,我相信有不少人已經看了出來,我們這一輩註定不可能安生太久,大千城那邊的那羣人你還記得嗎?你看看我們跟他們的差距有多大?那邊的古老封印天曉得還能管多久?”撲打了一下一下身上的雪,擡手放在額頭上最後遠望了那座城池一眼,轉身說道:“我們走吧,離匯合的時間很近了,別耽誤了行程。”說完之後就施展行雲式,身形快速的向着遠方飛掠而去,焦研易緊隨其後身上黑色的霧氣時隱時現,速度上明顯又有所增加。
雄關城往北大約三百里就不再寒冷,他們倆沒有一絲停歇,提着一口氣走了五百里左右,一片綠意撲面而來,這纔想起已經是小滿時節。
黃昏時總算趕到了藤水鎮外,換過衣衫找出通關文書,走到城門口經過查驗之後進入了小鎮,這處小鎮因爲歷次大戰都擔任臨時的後勤補給之所,所以商業比較發達,也是平常世道行商們歇腳之處。兩人冒着毛毛細雨在街上找尋着迎來客棧,來自錦繡洲五洲商行的人就在那裡等着他們,據說還是學宮牽線搭橋,否則的話這樣跨越大洲的捏造身份可不容易。
熱情的小二引領着兩人來到甲字一號房門外就識趣地走開,門內感應到的氣息有三位,吳玄華看到焦研易點頭之後纔開口問道:“可是緣來峰上人?”
裡面沉默了幾息時間後回答道:“不知客從何處尋?”
“緣來峰上有緣人,五洲四海任君遊。”
門打開之後一箇中年人將兩人迎進門,屋內還有一男一女,看年紀在不惑之年,三人介紹開門的是這次商隊的護衛首領瀋河,女人是這次的賬房田錦玲,男人是這次的商隊管事朱行山,三人已在此等候二人多時。
“在下範明輝,這位是在下的堂弟範明恆,見過三位,這一路有勞三位了。”吳玄華開口介紹自己和焦研易,以後一段時間自己的名字就是範明輝。
“兩位少爺,來之前本家那邊已經交代過了,在這邊等候到兩位之後,咱們明日就出發前往古榮城,一路之上可就不再停歇了,還望少爺們海涵。”商隊管事朱行山微微躬身出聲道。
“我二人只不過是來歷練一番長長見識,管事早就聽聞古酆王朝豪奢成風,一直苦於未能成行,這一次總算是有機會見上一見了。”焦研易哈哈大笑說道。
“那二位少爺早早歇息吧,明日一早沈某再來通知二位出發,那我們三人就不再叨擾,先行告辭。”瀋河抱拳開口告辭,其餘二人也跟上出了房間。
“焦兄,看來這三人把咱們當做了累贅,不願意過多的交流。”吳玄華看出來瀋河內裡的冷漠,估計是把二人當做了來此戲耍的二世祖,畢竟兩人的身份在本家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對於他們三人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那不正好,省得三人過於熱情,咱們到時候漏了馬腳就不好了,臉上的這個麪皮真是不錯,那位先生的手法真是一絕,絲毫感覺不到不適感。”焦研易摸了摸臉,出門之前奚希爲兩人各自制作了一張麪皮,大師之作怎能是凡俗之品,麪皮不影響臉部的基本活動,甚至還不影響日常清潔,只有一個壞處就是元氣激烈鼓盪下會傷害到麪皮,所以讓兩人小心對待。
兩人的套房兩張牀鋪並不會擁擠,其實完全可以各要一間房,焦研易認爲第一夜爲了以防生變兩人還是在一起爲好,就留在了房間。窗外雨聲細細,屋裡油燈點點,吳玄華默默讓血元和元氣進行周天運轉,那邊焦研易周身黑霧升騰,一呼一吸彷彿有生命一般,兩人的修行從未懈怠過。
微雨過,小荷翻,檐下窗臺水如煙,瓊珠碎圓又碎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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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榮城中,此時夜深,可今明樓上燈火輝煌,酒客衆多,人聲鼎沸。
“安將軍,你這眉頭什麼時候舒展一下?本世子看得實在難受至極,你看看美人兒都不敢接近你,不是本世子說你,到了這京城你就放下心來好好地享樂就是,其他的事情讓我父王去頭疼。”古仟昀身上的鬚髮重新長出來之後纔敢出來酒池肉林,不過身邊永遠帶上了一個安林圖,兩人也算是患難見真情,本來雙方各自看不上眼,可是那一場圍殺中兩人相互提攜逃出了一條命。
“世子殿下,安某不是發愁以後的前途,而是發愁這王朝上下都如此奢靡成風,怎麼對得起前線將士的死傷,這些日子安某愚鈍,一直想不明白這件事。”安林圖本來就是一個直腸子,要不也不會在臨淵城戰功赫赫就是上不了位,好不容易當上了將軍,可倒好,一場戰役下來又成了光桿兒。要不是古仟昀看他爲難帶他來到了京城,在臨淵城那就真的要日子難過嘍,冷嘲熱諷是免不了的,更大可能招不上人馬,那將軍不是名存實亡?
“嘿,你這傢伙倒是想得深遠,你覺得那些大人們不明白?他們只是不想明白罷了,我父王把持軍方這麼多年都不能根除這些頑疾,你這小小的遊擊將軍能如何?你安林圖被欺壓了這麼多年,還沒領悟過來?這古酆王朝就是他們那些豪閥大族汲取利益的殼子罷了,本世子不止一次想着還不如被大靕滅了算逑,看着就心煩,還得爲它出生入死,你說冤不冤?”古仟昀是什麼話也敢說,一字一句都讓安林圖心驚不已。
“噓,世子殿下謹言,這裡就咱們兩個還能發發這種牢騷,外人在的時候可不敢這麼說,咱們是軍人,保家衛國是天職,只要古酆王朝沒有倒下,我們就要爲了它肝腦塗地,至於這個王朝是由誰把控着,對安某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安林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他何嘗不想古酆王朝能像大靕王朝那樣吏治清明,不然能讓一隅之地的大靕硬生生吃掉了小半個古酆王朝?還不那羣官老爺們出工不出力,各自愛惜自己的部下羽毛,導致節節敗退,再想要收拾殘局的時候發現早已無力迴天,要不是已故的兵馬大元帥力排衆議修築臨淵城,估計古酆王朝就剩不下什麼了。
古仟昀半躺在軟席上,腦海中回憶着那天遇到的大靕騎兵,那種視死如歸的神情,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那種獻身於榮耀的信念,古酆王朝的士兵裡除了父王的嫡系,好像沒有哪支部隊有吧。擡頭看向窗外,那些摟着美嬌娘的官老爺們,那些對清倌人上下其手的顯貴們,那副色迷迷的樣子實在是噁心至極。聽說大靕那邊官員們是不允許進出風月場所的,一經發現革職查辦,這邊倒好誰家沒有幾個紅樓嬌娘子都算沒本事,官員們私下裡談論的不是如何治國安邦,而是結伴來打賞花魁,期望着能夠一親芳澤,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擡頭看着墨色的天空,幾顆星星在燈火的渲染之下顯得黯淡無光,古仟昀忽然想到這不就是大靕和古鄷的樣子嗎?南邊大靕的國勢明亮如燈火,古鄷這邊則是暗淡如殘燭,想不明白父王爲何要對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嘔心瀝血,古姓這一脈很多人早就出走,鄷姓那一脈又那樣的扶不上牆,這日子有什麼過頭兒,還不如早點降了大靕,自己好帶着妹妹去那座城看看,就是死在那裡他也願意啊,總好過在這邊生不如死,行屍走肉一般的過活。
“年少輕狂志多壯,坐地談天行放浪,不忘雄心問天常,生當人傑死爭雄,古姓一世終不枉。哈哈,不押韻,不押韻,狗屁不通啊,安兄,再來喝一壺。”古仟昀想起了自己十三歲那年雄心壯志,平時不學無術的他罕見的作了一首打油詩,雖然不算工整,也不押韻,古重樓還是笑容滿面,第一次沒有見面就呵斥他,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還是一事無成,也怕有所成,怕死得很。
古重樓案頭之上放着一份城防圖,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真實性很高,不似作僞,可爲什麼這樣詳細的城防圖會泄露出去。救世議會那邊的情報自己也不能盡信啊,畢竟是與虎謀皮的手段,這些年跟他們虛以委蛇很是疲累,前一段時間居然還把主意打到了阡潁身上,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之後那人不再提及此事,不過還是得儘快讓那丫頭離開纔是,對了還有那個讓自己又恨又愛的兒子,恨其誤入歧途,更愛其體諒自己,這些年也不容易。
這份城防圖上標註的好些地點都是之前不曾知曉的所在,甚至標註了隱藏的暗哨,作圖之人必然極其瞭解雄關城,甚至於親自去觀摩過,那麼這樣的人在大靕能夠有幾個呢?這麼重要的位置被救世議會所滲透,難道大靕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唉,這個該死的世道,好人不敢作爲,壞人大行其是,希望學宮這次強硬迴歸能夠整治一下大千世界的風氣吧,要不然傳說中的深淵種族再次來襲的話,哪裡還能夠抵禦呢。
古重樓起身來到院中,躺在了搖椅上,看着天空上稀疏的星辰,感慨萬千。自己當年走上修行路,使得父親勃然大怒,大罵自己不顧家族前景,可是這艘破船哪裡值得自己賭上一輩子呢,看看自己堂兄現在就宛如一個傀儡,甚至不願意跟自己一起整頓,剛脫虎口又入狼手,沒想到整治了山上門派,又引來了救世議會這頭貪狼,這麼些年明裡暗裡從古鄷拿走了多少東西。他快想不起來他還有另一個名字—鄷重樓,古酆王朝皇室自古以來有個規矩,族人之中若是有走上修行路的要改姓爲“古”,而留下入主宮廷的沿用原來的“鄷”姓,現如今鄷姓越來越多,古姓越來越少,家族如何能不衰敗,看看大靕王朝吳家本家在大千城深深紮根,強者層出不窮,聽聞吳氏族人都認爲留在大靕宮廷是一種恥辱,反觀自家族人個個爭權奪利不亦樂乎。
臉上一涼,一滴水珠落在了左臉,緊接着就是綿綿不絕的雨絲,古重樓嘆了一口氣起身去往了書房,這一次破境失敗造成的後果很大,一些原本安穩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救世議會的勢現階段還是要借,以後的事情慢慢再說吧,形勢比人弱就要忍受一切不公,總有出頭之日不是,這般想着的古重樓嘴角掛上了苦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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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玄華和焦研易跟隨商隊在臨近端午的時候到達了古榮城外,兩人看着眼前的“雄”城,怎麼形容呢,不到十丈高的低矮城牆,跟皓錦城簡直沒法兒比,再看看那城樓之上的雕刻,簡直是喪心病狂,仔細趕過去城牆之上每塊磚頭都有云紋,沒錯,就是雲紋而不是符文,以他現在的符篆造詣看過去之後沒有一絲一毫的符文元氣波動,僅僅是爲了好看才雕刻雲紋,怎一個奢侈了得。
“吳兄,咱們的京城跟人家一比那就是洪荒時代啊,你看看那沿路的牌坊,都是白玉柱,金粉漆,我的天啊。”焦研易傳音之中滿是豔羨,忽然一聲驚歎,吳玄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了四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以整塊青玉雕刻的青龍,赤玉雕刻的朱雀,皓玉雕刻的白虎,墨玉雕刻的玄武,每一個都是小山般的規模分列道路兩旁。
“吳兄,你說說,我要是四相大人的話,我非得顯靈保佑這裡不可,嘖嘖嘖,這古酆王朝名副其實的奢靡成風啊,也難怪大千城那邊對此頗有不滿,要是窮的話也不至於被那邊有些大人物記恨上。”
“呵,自作孽不可活啊,就是四相保佑也拯救不了他們作死的心啊,不履行上古的約定,不遵守學宮的命令,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讓自己走上深淵。焦兄,不過話說回來,這古酆王朝的底蘊還是不可小覷啊,你看看這些無用的裝飾,其實還是咱們大靕窮,要是富得流油我也不介意這麼搞,多氣派啊。”吳玄華眼睛都快拔不出來了,想着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得把這四尊雕像請回大靕太廟裡供奉,放在外面這麼風吹雨淋的像什麼話嘛。
進入城門之後道路兩旁的景象也是讓他二人宛如鄉下人進城,大靕王朝的馬路已經極爲開闊,四輛馬車並行都無妨,可是這裡卻是八輛馬車並行都無礙。還有每一個人身上的衣着都是綾羅綢緞,這份奢華氣象確實是大靕不能比的,臨街的店鋪所售賣物品從山上修士使用的法器到平常百姓的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在這方面大靕遠遠不如,文玩字畫俱是精品中的精品。隨手翻開一本封皮精美的詩集,讓他心中一陣反感,其上內容都是描寫靡靡場景,男歡女愛之詞佔據很大篇幅,再次翻開其他書籍,並無正統經典,大多都是風月之詞和歌頌達官顯貴的阿諛文章,這樣的國度怎麼能有未來可言,奢華之表象下滿是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