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衆人雖然相互牽制,但也瞧得目爲之眩,無不暗暗喝彩,各人都聽到令狐沖喘息沉重,顯然力氣已有所不支,但劍上的神妙招數始終層出不窮,變幻無方。封不平每逢招數上沒法抵擋,便以長劍硬砍硬劈,情知對方不會與自己鬥力而以劍擋劍,這麼一來,便得解脫窘境。
泰山派的一個道士見此,諷刺道:“氣宗的徒兒劍法高,劍宗的師叔內力強,這到底怎麼搞的?華山派的氣宗、劍宗,這可不是顛倒來玩了麼?”
封不平臉上一紅,一柄長劍更使得猶如疾風驟雨一般。他是當今華山派劍宗第一高手,劍術確是了得。令狐沖無力移動身子,勉強支撐,方能站立,失卻了不少可勝的良機,而初使“獨孤九劍”,便即遭逢大敵,不免心有怯意,劍法又不純熟,是以兩人酣鬥良久,一時仍勝敗難分,過了一會兒更是險象環生。危急之中,風清揚的一句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你劍上無招,敵人便沒法可破,無招勝有招,乃劍法之極詣。”
其實他與封不平拚鬥已逾二百招,對“獨孤九劍”中的精妙招式領悟越來越多,不論封不平以如何凌厲狠辣的劍法攻來,總是一眼便看到他招式中的破綻所在,隨手出劍,便迫得他非回劍自保不可。再鬥一會,信心漸增,待得想到風清揚所說“以無招破有招”的要訣,輕籲一口長氣,斜斜刺出一劍,這一劍不屬於任何招式,甚至也不是獨孤九劍中“破劍式”的劍法,出劍全然無力,但劍尖歪斜,連自己也不知指向何方。
封不平一呆,心想:“這是什麼招式?”一時不知如何拆解纔好,只得舞劍護住了上盤。令狐沖出劍原無定法,見對方護住上盤,劍尖輕顫,便刺向他腰間。封不平料不到他變招如此奇特,大驚之下,向後躍開三步。令狐沖無力跟他縱躍,適才鬥了良久,雖不曾動用半分真氣內息,但提劍劈刺,畢竟頗耗力氣,不由得左手撫胸,喘息不已。
封不平見他並不追擊,如何肯就此罷手?隨即縱上,刷刷刷刷四劍,向令狐沖胸、腹、腰、肩四處連刺。令狐沖手腕一抖,挺劍向他左眼刺去。封不平驚叫一聲,又向後躍開了三步。
泰山派那道人又道:“奇怪,奇怪!這人的劍法,當真令人好生佩服。”旁觀衆人均有同感,都知他所佩服的“這人的劍法”,自不是封不平的劍法,必是令狐沖的劍法。
封不平聽在耳裡,心道:我以劍宗之長,圖入掌華山一派,倘若在劍法上竟輸了給氣宗的一個徒兒,做華山派掌門的雄圖固然從此成爲泡影,勢必又將入山隱居,再也沒臉在江湖上行走了。
他挑戰令狐沖,本來就是因爲不願面對嶽方興,想要捏個軟柿子,孰知竟然也碰到了鐵板。這下勢成騎虎,若不將令狐沖打敗,可當真顏面無存了。心下發狠,頓時用出了自己苦修的絕技狂風快劍。
這狂風快劍果然威力奇大,劍鋒上所發出的一股勁氣漸漸擴展,旁觀衆人只覺寒氣逼人,臉上、手上給疾風颳得隱隱生疼,不由自主地後退,圍在相鬥兩人身周的圈子漸漸擴大,竟有四五丈方圓。
此刻縱是嵩山、泰山、衡山諸派高手,以及華山派衆人,對封不平也已不敢再稍存輕視之心,均覺他劍法不但招數精奇,且劍上氣勢凌厲,並非徒以劍招取勝,此人在江湖上無藉藉之名,不料劍法內功都如此了得。
衆人所持火把的火頭爲劍氣逼得向外飄揚,劍上所發的風聲尚有漸漸增大之勢。
在旁觀衆人的眼中看來,令狐沖便似是百丈洪濤中的一葉小舟,狂風怒號,駭浪如山,一個又一個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撲去,小舟隨波上下,卻始終未讓波濤吞沒。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沖越領略到風清揚所指點的劍學精義,每鬥一刻,便多了幾分體會。他於劍法上種種招數明白得越透徹,自信越強,當下並不急於求勝,只凝神觀看對方劍招中的種種變化。
狂風快劍委實快極,一百零八招片刻間便已使完,封不平見始終奈何對方不得,心下焦躁,連聲怒喝,長劍斜劈直斫,猛攻過去,非要對方出劍擋架不可。令狐沖眼見他勢如拚命,倒也有些膽怯,不敢再行纏鬥,長劍抖動,嗤嗤嗤嗤四聲輕響,封不平左臂、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劍,噹的一聲,長劍落地。令狐沖手上無力,這四劍刺得甚輕。
封不平霎時間臉色蒼白,說道:“罷了,罷了!”回身向丁勉、陸柏、湯英鶚三人拱手道:“嵩山派三位師兄,請你們拜上左盟主,說在下對他老人家的盛意感激不盡。只是……只是技不如人,無顏……無顏……”
又一拱手,就要離去,嶽方興道:“前輩還沒看出這套劍法是誰所授嗎?這般有進無退的劍法,天下間除了那一位,又有誰人會用?”
封不平怔怔道:“這般有進無退……難道真是風……風師叔所傳?他老人家真在華山不成?”
令狐沖誠懇道:“風太師叔有言讓衆位重返華山,莫要再起爭端。”
嶽不羣朗聲道:“我華山派可爲練劍之人專設一堂,還請師弟屈就。”
嶽方興又高聲道:“封師叔,如今華山危在旦夕,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着華山數百年的基業葬送嗎?”
封不平止住身形,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如此良久,嘆聲道:“華山派有風師叔在,又有你們這兩位傳人,還需要我們做什麼!”話雖如此,他卻遠遠拋來一幅書冊,之後慢慢消失不見。叢不棄與其它劍宗之人跟隨其後,緩步走入了黑暗之中,不勝淒涼。
“封師叔遇到華山弟子,還請照顧一二!”嶽方興見他要走,高聲道。
那書冊是向令狐沖拋來,他接過書冊,打開一看,是封不平這些年練劍所得,不但有奪命連環三仙劍等劍宗劍法,還有他潛心所創的狂風快劍。不由心下歡喜,封不平既然如此作爲,顯然對華山派仍是心有牽掛,以後遇到再勸說不遲。
丁勉、陸柏和湯英鶚三人對望了一眼,均想:看來風清揚果然還在華山,這老頭武功本來就極高,現在也不知道到了何等地步!此事要早點告知掌門才行,這華山派只怕也輕易動不得了,只是這令狐沖和嶽方興……
三人心意相同,互相點了點頭。丁勉朗聲道:“令狐沖賢侄,你劍法高明,叫人大開眼界,咱們後會有期!”卻提也不提嶽不羣、嶽方興等華山衆人。
湯英鶚道:“大夥兒這就走吧!”左手一揮,勒轉了馬頭,雙腿一夾,縱馬直馳而去,其餘各人也都跟隨其後,片刻間均已奔入黑暗之中,蹄聲漸遠漸輕。
藥王廟外除了華山派衆人,便是那些蒙面客了,那爲首的蒙面老者乾笑了兩聲,說道:“令狐少俠,你劍術高明,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嶽不羣的劍術雖然不錯,但與你相比,卻差得太遠,照理說,早就該由你來當華山派掌門人才是。”說着斜眼看向後面的華山衆人。
嶽不羣養氣功夫極深,聽到這話當然不動怒。那老者見他如此,覺得無趣,又道:“今晚見識了華山派的實力,原當知難而退,只是我們得罪了貴派,日後禍患無窮,今日少不得還要與貴派爲敵了。”
說着這老者一聲呼嘯,其餘十一名蒙面人團團圍了上來。他自忖己方實力不弱,只要拖住了武功高的三人,其它弟子卻威脅不大,打倒了這些人,自然可可慢慢圍攻武功高的幾人,一一取勝。而且看剛纔令狐沖所用招數,明顯是一門絕世劍法,心中癢癢的緊,當然不願離去,這下一哄而上,就想要先制住令狐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