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駐守邊境的部隊,無定軍與神狸鐵騎乃是老冤家。彼此之間打了多年交道,對於對方的手段心知肚明。對於普通軍隊而言,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就足以令其崩潰,可是當對手是無定軍時,城牆的陷落,只是戰爭的開始而非結束。
不可否認,地震、城牆崩塌等突發情況讓無定軍陷入混亂,更大的問題則是其失去指揮。由於雙方結盟修好,所有人都認爲天下太平,於武備有所疏忽,結果被打了個冷不防。神狸大軍初期進展極爲順利,可是就在鐵騎剛剛越過城牆不久,便聽到遠方戰歌響起。
“縱將白刃臨頭顱!猶如利劍斬春風!既已身入無定軍!不怕埋骨無定原!”
伴隨着蒼勁有力的戰歌聲,軍靴踏地,鎧甲鏗鏘聲隨之響起,緊接着便是無數箭矢破空之聲,聲若裂帛。
草原人能騎善射,但是大燕男兒也非等閒。經過墨門能工巧匠改造的弓弩威力驚人,足以透甲穿袍,對神狸騎兵而言便可以稱作災難。
死神的鐮刀在草原男兒頭頂掠過,箭矢射過之後,成片的草原騎兵就像是被收割的莊稼,齊刷刷倒地。中箭的戰馬倒地,發出絕望哀鳴,受傷而暫時未死的士兵也忍不住發出哭號之聲,方纔那場地震彷彿打開了鬼門,讓萬千惡鬼衝出地獄來到人間肆虐。
不過神狸士兵也非全無準備,在箭雨襲擊後,或馬腹藏身,或舉皮盾遮擋,士兵開始組成陣勢準備迎敵。黑夜對於無定軍來說也是個障礙,由於看不清目標,強弓的威力大打折扣,必須得挑燈。對比而言,反倒是草原男兒在夜戰中更有優勢。
無數燈火點燃,無定軍的大旗在夜風中舒展。城牆崩潰後那些沒頭蒼蠅一樣倉皇撤退的士兵們,在看到無定軍戰旗之後,紛紛向這裡趕來,猶如涓滴之水,匯聚成河。
“擂鼓!”魚世恩大吼一聲,
隆隆戰鼓敲響,手持大盾的士兵來到隊伍最前端高舉盾牌組成盾牆,鋒利的長矛自盾牆縫隙刺出,如猛獸獠牙炫耀着威能。
“殺!殺!殺!”
士兵發出震天的呼喊聲,盾牆伴隨着隆隆的鼓聲緩步向前突進。原本因爲城牆崩塌而崩壞的士氣與軍心,隨着魚世恩的出現,正在重新凝結。
魚世恩立馬於盾牆之後手持吟龍槍高喝:
“兩國已然議盟,爾等出爾反爾是何居心?荼狐大首領若是知道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
蘇利耶獰笑回道:“議盟?以爲我們不知道嗎,那是你們燕皇的陰謀!今晚就是荼狐大王下令,要殺死燕皇,一統南曜!”
魚世恩冷哼一聲:“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們無定軍不講情面了,兒郎們,殺!”
“殺!”
雙方的最高指揮同時下達了殺令,神狸騎兵舉弓仰射, 拋出漫天箭雨。箭頭落在盾牌、鎧甲上,叮噹作響,如同珠落玉盤。間或也有箭矢穿過盾陣射入人體,但只聞中箭聲聽不到慘叫,陣型中缺損的位置立刻有人彌補。
隨着箭雨拋灑神狸軍的騎兵也發動了突擊,狂猛的鐵騎,衝向血肉與鋼鐵組成的堤壩。驚濤拍岸,捲起千片血!血肉橫飛!
戰馬發出絕望的哀號而倒地,久經訓練的戰馬絲毫無懼於衝撞鋒利長矛,哪怕明知是死也不會退縮。擔任衝鋒任務的騎兵倒下,無定軍中持盾士兵也被這強大的衝擊力撞飛,人類的骨骼抵擋不住這種巨大沖力而折斷、變形,往往內臟也在這種撞擊下受到重創,以至於瞬間奪去生命。長矛手手中的槍桿也在撞擊中折斷,盾牆出現豁口,不容無定軍補完陣型,後續的神狸騎兵已經順着豁口攻過來。
長劍鐵戈與彎刀鏗鏘奏鳴。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顫抖!大燕豪傑,草原勇士,彼此以白刃向對手致以問候。
蘇利耶身先士卒地衝了過來,一刀兇猛地確向一個無定軍士兵,眼看一刀劈中他的腦袋,卻頓覺殺意,只見龍吟槍尖從側身直探蘇利耶的喉口,蘇利耶轉身格擋,槍尖“鏗”地一聲撞在他的刀上,撞出一溜火花。
蘇利耶左手壓在刀面,用力一推。轉瞬之間,魚世恩提槍再度凌厲刺來,上下翻飛,進其銳,退其速,猶如蛟龍出水。
“無知胡兒受死!”魚世恩怒吼着發動攻擊,槍長刀短,何況魚世恩是天下有數名將,蘇利耶倉促應對被打得不停後退,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但是他面上卻無懼色,反倒浮現出一絲冷笑:“我們神狸四面進攻,可惜無定軍只有一個魚世恩。你擋得住,又怎麼擋得住別人?你們的皇帝,今晚難逃一死!”
魚世恩怒喝:“胡說八道!”心中卻如同火燒。
他知道蘇利耶說的沒錯,縱然自己用盡解數,也只能維持住這一方的戰線,神狸不顧一切的攻擊,其他方向又如何抵擋?自己吃虧在全無防範,又被地震術毀了城牆,一開始就處於下風,這時想要逆轉局面談何容易?
魚世恩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奈何脫身不得。只能心中祈求雲中城中矩子楊烈早些趕來,否則……只怕今晚將有一場不測之禍發生。
一如蘇利耶所言,此時的無定城已經變爲修羅屠場,胡族騎兵如螞蟻搬一涌而入,鐵蹄所至,無人倖免,鐵騎踏過,留下無數肢體殘缺的屍首。
本來之前的地震就已經令百姓死傷慘重,倖存者跑到街上避難等待官兵救援。沒想到今晚註定來不了救星,只能等來索命閻王。
壟溝內,一個年輕的女子艱難爬起,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血浸透,隨着身形移動,血水不停滴下,形如鬼魅。她的家人已經在神狸騎兵方纔的掃蕩中盡數喪命,倖存的女子茫然地看着遠方,不知該往何處躲過災厄。
女子赤着足,踉蹌着向寢宮方向走去。在她的心目中,皇帝所在的位置一定是最安全的,只要到了那就能保住性命。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女子回過頭,便見到那如同妖魔般忽然出現奪去她一家性命的草原鐵騎揮舞着馬刀衝過來。
她張開嘴巴,卻沒來得及發出尖叫,一抹寒光已經在眼前掠過。女子只覺得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嘴巴開合卻發不出聲音,片刻之後,身體才無力地癱倒,鮮血與臟器順着傷口流出。方纔的一刀已經把她開膛破肚,只是速度太快,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
神狸兵士回頭看着自己的傑作,哈哈獰笑起來。女子的眼神未閉,也不知是驚恐還是絕望。
“混賬!”
發出呵斥的正是大巫哈梵。他雖然因爲施展地龍翻身而筋疲力盡,但此時依舊強打精神追過來。眼看草原戰士都沉浸在殺戮搶掠之中,哈梵急得兩眼冒火。天命星已經被荼盈更改,時間緊迫不容耽擱,他要做的,就是把那燕皇首級斬下,把那新生的三皇子扼殺在搖籃之中,把天命,還給草原!
只不過這幫草原士兵生性如此,縱然是神通廣大的大巫,也沒辦法改變他們的心性,只能用軍法約束。
哈梵示意卡薩。
卡薩立馬會意,一馬鞭抽向那名的兵士:“你要留着力氣殺燕皇,不是浪費在這些人身上!”
哈梵此時悄悄取出一枚羊角拐,隨着他默唸咒文,羊角拐化爲灰塵隨風消散,而他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紅潤,失去的精力與法力迅速回歸。
這種方式自然不是毫無代價,否則他早就施展了。且不說這羊角拐乃是秘煉神物用一枚少一枚無從補充,就是這種秘法施展的代價,也是哈梵自己的生命。隨着這枚羊角拐粉碎,哈梵已經透支了自己未來十年的生命,不管再怎麼精修苦練也彌補不回來。若是多用幾次,這位草原大巫不用動手就會陽壽耗盡而死。
但是爲了斬殺劉威揚,殺死荼盈,這些代價不得不付。今夜破釜沉舟,別無選擇。
隨着精力迴歸,哈梵的嗓音變得洪亮,大聲喊道:“全部跟我進宮,斬殺燕皇與皇子!”
無定軍的主力和蘇利耶的人馬打得不可開交,寢宮的守衛並不強。少數的禁軍來不及組成有效防範,就被神狸軍的人海淹沒。如狼似虎的兵士們涌進行宮,見人就殺,一路喋血,熊熊的烈火和橫屍與宮外無二。
前殿中只有些許太監留守,他們哪裡見過戰場殺伐,個個戰戰兢兢。卡薩一把抓住個太監,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獰笑地威脅道:“你們大燕那狗皇帝在哪裡?”
被刀鋒指着,這名太監顫抖了一下後忽然噗嗤一聲,臭氣瀰漫。
“沒用的廢物!”卡薩一刀揮出,這名太監死屍倒地。卡薩提着刀走向另一個同樣戰戰兢兢的太監。
這個鵪鶉般的太監臉色青白,他閉着眼睛,遙遙地指了一處。 卡薩點點頭,已經有士兵向那個方向奔去。嚇破膽的太監轉身就跑,跑出來沒幾步,身子便呆立不動,刀鋒自後刺出,透胸而過。卡薩的刀輕輕攪動,隨後一腳踢飛了屍體。
“殺光他們!”卡薩使了個眼色,自己提着刀向太監所指方向趕過去。其他士兵舉起刀如同削瓜切菜般肆意劈斬,倉惶失措的太監們被紛紛砍死,倒在地上。
王景就在這羣太監之中。
剛剛他一直爲荼盈護法,可是隨着法術的完成,巨大震盪讓他直接昏迷。等到清醒過來,寢宮裡空空如也,荼妃和皇子已經不見蹤影。
王景一驚之下非同小可。荼盈雖然身懷絕技可是剛剛生育不久,又帶着襁褓幼子,如果遇到個意外後果不可設想。這位妃子是自己在宮中遇到的第一個拿自己當人,也願意尊重自己的女人,他不希望其遭遇不幸。
踉蹌着起身,顧不得頭昏腦脹開始尋找,沒想到沒找到人,卻遇到了入侵的胡人,也被圈在這裡。本以爲他們問出燕皇下落不至於趕盡殺絕,沒想到胡人殘暴如此,竟然對所有人都下死手。
看着往日熟悉的太監,一個個倒在這些殘忍的胡兵手中,王景兩股戰戰心慌意亂,卻又想不到脫困之策。眼看人越來越少,胡人用不了多久就會殺到自己面錢,百忙之中王景心生急智,朝着地上一躺,從地上抄了把血往臉上一抹,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躺在死人堆裡他屏住了呼吸,聽着外面的腳步聲。軍靴聲並沒離去,反倒是向着他過來,伴隨着腳步聲,還有刀鋒刺入人體的聲音以及獰笑聲。
這些胡人是在擔心有人裝死,用這種方法做檢查。王景這時反倒是自入絕地,逃固然逃不掉,不逃也是死路一條。
聲音越來越近,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慘叫!顯然聰明人不止他一個,只可惜這個同伴運氣不太好,已經被刀刺中。隨着慘叫響起的是胡人的笑聲,隨後是刀鋒入體聲,最後一切戛然而止。
大概這多次逃不掉了……王景的腦海中,浮現出妻子的微笑。他心中默唸一聲:娘子,對不起。今後的日子,你只能靠自己了
他竭力地閉住了呼吸,放鬆了自己的身體。而腳步聲這時越來越近了,王景甚至可以胡人的軍靴就在自己頭顱邊緣,對方的刀想必已經舉起,下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