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洋溢着一股激昂而熱烈的情緒,人們從房間裡走出,有的點頭致意,有的相互無言,有的狂笑着落淚……
但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隨着人流,朝暮光門方向擁去。
當年無定原慘敗,乃是燕國上下所有人都難以忘懷的恥辱。
當年那些屈死的年輕士兵們,多數都還有親人在世,這些親人,有些已經老邁,有些已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或許遺忘了過去,也可能看透了往事,直到前線的消息傳回來,這些百姓們才爆發出令人無法想像的沸騰。
那是無以言表的興奮,是大仇得報的開懷。
雖然沒有殺死多狸,但不要緊,只要讓那些蠻夷也嘗一嘗被欺騙、被背叛的滋味,就已經值得大醉一場了。
他們或許沒聽過“十世之仇猶可報”的聖人之言,也不知道什麼叫“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但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
當前線傳來消息,王佑假借議和,趁機突襲神狸部王帳,雖然沒有殺死多狸,但總歸也重挫草原軍隊。
那些苦於戰爭的百姓心中自然叫苦,認爲戰端又要開啓,但又不得不承認痛擊草原神狸是多麼的痛快,是多麼的酣暢,多麼的解氣。
“雖行不義,卻得民心……帝王之術,的確非常人可以揣摩啊!”
前方傳來消息,陛下在神策軍的護送下,再有十多里路就要進城了。街頭巷尾無數百姓擁向暮光門,一個秀才打扮的中年人捻鬚自語幾句,隨後搖頭一笑,沒入人羣中,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當第一個神策軍前鋒斥候騎着戰馬走進天京城時,就見到了他前所未見的一幕。
青龍大道兩側,已經擠滿了無數百姓,隨着那名前鋒斥候進城,無數爆竹升空,好似不要錢似的響個沒完,震耳欲聾聲中,還有無數百姓在歡呼、在尖叫。
萬衆歡呼已經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場面。
有人在歡呼,有人在嚎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吼……
“這是……”斥候驚呆了,連他身上久經考驗的戰馬都好像受到了驚嚇,嘶鳴着揚起馬頭,打着噴嚏,連連朝後退去,直到退出了城門。
百姓們如潮水般涌了出去,一個掌櫃模樣的胖員外從人羣中走出,他身後跟着幾名夥計,夥計們合力擡着一個巨大的酒缸。
“軍爺,嚐嚐咱們醉仙居的一線喉!”
胖員外手裡端着酒碗,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把酒碗高舉,朝騎馬的斥候遞了過去。
斥候正手忙腳亂的安撫戰馬,見有人湊過來,眼睛一瞪,就想呵斥。
可緊接着,一股濃郁的酒香順着冷風飄進了他的鼻腔,他先是不由自己的打了個冷戰,緊接着整個身子都跟着燥熱了起來,喉嚨滾動兩下,連嚥了好幾口口水,這才震驚的朝對方手裡的酒碗看去。
碗很普通,只是尋常酒碗,酒水也很普通,甚至微微顯黃,似乎還有糧食殘渣,可這一切,都無法掩蓋從這碗酒中飄出的濃郁酒香。
斥候用了莫大努力,這才強忍着沒有伸手過去一把搶過來。
軍中禁酒,這是軍法,他不敢犯禁,更不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犯禁。
只是,這酒實在是太誘人了。
暮光門是北返大軍的必經之路,此時已經堆滿了人。
斥候坐在馬背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頭根本數不過來。他恍惚了一下,有些弄不明白這些人的來意,看他們模樣,似乎打算犒軍?
他看了眼胖員外,眼神有些幽怨。
你獻酒也不挑個好時候?現在這種場合,就算我想嘗一口也不敢啊!
醉仙居的“一線喉”聲名遠揚,據說此酒濃度極高,用火輕輕一撩就能點燃,普通人喝上一碗就能醉倒,再多一碗就能讓人不醒人事。
可古怪的是,這麼烈的酒口感卻極好,非但不辣,反而比一般的酒都要柔和,也不知道醉仙居是怎麼釀出來的。
所謂一線喉,說白了,就是酒水入口之後,讓人能很清晰的感覺到,酒通過口,進了喉嚨,過了食道,最後到了胃裡變成了一團火。
這酒不能多喝,否則醉死都有可能,而且喝完了還上頭,睡醒了以後頭痛難忍。但是,那種吞火入腹的感覺實在太爽了,真要碰上好這一口的,只要條件允許,就絕對忍不住嘗一嘗,喝完一碗還要喝第二碗。
也正因此,聽說醉仙居賣許多酒,只有一線喉是限量的。不是釀造難,而是怕酒客喝出事。
軍中禁酒,那是指行軍或有戰事,平時輪值休沐的時候,也可以喝上兩口。
而且燕國一向在北疆應敵,那裡天寒地凍,很多時候要是沒兩口酒,都挺不過去。所以在燕國當兵的漢子,幾乎就沒有不好酒的。
斥候抽着鼻子,連嚥了幾口唾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算把眼神從酒碗上挪開。
他掃了眼左右人羣,朝胖員外皺眉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都聚在城門口,就不怕出事?”
胖員外是醉仙居的掌櫃,幹這行的,可以說就沒幾個眼力不行的。斥候眼神剛一挪開,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軍中禁酒是賞識,就算他沒當過兵,也知道這事兒犯禁,沒人看見還好,這街上這麼多人,哪個當兵的敢那麼大膽喝酒?
他心裡有些嘀咕,可別好心辦壞事,再得罪人了。
“軍爺息怒,咱們這不是聽說前面戰事順利,過來犒軍嘛!”胖員外一邊陪着補救,一邊把手裡酒碗朝後面遞過去,同時給手下夥計們打了個趕緊走的手勢。
這些夥計能被他帶出來,也都是有眼色的,接過酒碗後也不廢話,朝斥候陪笑點了點頭,擡着酒缸轉頭就走,三下兩下就混進了人羣裡,再也找不着了。
斥候一臉的不捨,但也沒說什麼。
胖員外眼睛一轉,湊上前小聲道:“軍爺別急,這次皇上大勝班師,想必會給假吧?等軍爺一有空,就來咱們店裡轉轉,多了不敢說,一頓酒我老張還是請得起的。”
斥候眼睛一亮,也沒說去還是不去,他輕輕咳了一聲,提高聲音道:“行了,你也別圍着了,都往後退退,要是擋了大軍的路,沒準兒惹出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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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說能幹掌櫃的就沒一個簡單人物,簡單的幾句話,一頓酒的承諾,立馬就讓斥候領了情。
換成平時,有人堵了大軍行進前路,按軍中規矩,甭管好心壞心,就算不殺人也得抽上一鞭子,讓對方長長記性。
掌櫃也不磨蹭,笑着朝斥候擠了擠眼睛,給對方一個“我明白了”的眼神,轉過身一邊朝後面走,一邊幫着吆喝。
“大家都往後讓讓,大軍就要進城了,別擋了路,讓這些好漢子們難做。”
百姓們一聽,咦?是這個理兒啊,大家過來是想叩謝天恩,可沒想找着事兒,萬一擋了路,衝撞了皇上,讓皇上不痛快,反倒是好心辦壞事。
之前是太激動了,現在稍稍冷靜一下,馬上就有那機靈的傢伙反應過來,跟着幫胖員外開始勸人。
“行了行了,大家都別往前擠了,有腿腳不好的,大家幫忙拉扯一把,別摔着了。”
“都朝後退幾步,皇上就要進城了,都別擋路,衝撞了鑾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