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西城城牆之下,一口木箱擺在那裡,箱子之前立着一面小旗,上書:投名處。
在木箱之前,二十名墨門武者負手而立,他們站位並不規則也沒有隊形可言,手中也沒有兵器。在每人腳下都畫着一個大圓圈,這些人站的位置則是圓圈正中。
在距離他們二十幾步遠的地方,呂皓等少年教頭接耳議論紛紛。
從楊陌被楊千雪帶走,這幫人就知道,這次投考冬至還得靠自己的本事,指望不上飛天翼。因此顧不上楊陌,全都跑來這裡報名,這些腳下有圓圈的武者就是投名者需要應對的考驗。
墨門武者是要上陣殺敵的,空有熱情膽量自然不行,何況未曾上過戰陣的人空談膽量自然容易,真到了戰場上誰也不敢保障會發生什麼。所以投名時就要加以考教,有足夠的本事纔有資格參選。
按規定,報考者必須把寫有自己名字的紙條扔進木箱,纔算完成報名。投考者人數不限,手段上也沒太多限制,只要不用兵器或者暗器攻擊守衛武者,其他用什麼辦法都行。只要通過封鎖線或者把這些武者逼出腳下所站的圓圈都算通過,守衛武者就不會干涉你投名。
守衛武者不能使用武器,打鬥時不許出腳下圓圈,如果追擊出圈也算失敗。聽上去似乎對投名者有利,實際上這些擔任封鎖的都是正式的武者,很多人經過戰陣見過生死,一身本事是在屍山血海裡磨練出來的,不是這幫少年可比。即便他們手下有分寸不會殺傷人命,想把他們逼出圈外絕非易事。
更何況對於呂皓等人來說,要的也不單純是打贏,而是要漂亮的取勝。現在的投名是投考武者,至於被分到哪個小隊則是後面才能決定的事。可想而知,如果投考表現不好,自然也就沒可能入選冬至。冬至小隊的隊長祝天雷現在就在城樓上,有這個壓力在也讓這幫少年不敢輕舉妄動。
呂皓兩考兩敗,知道這幫人厲害,把其他人湊在一起小聲商議。
“這關該怎麼過法?”
“飛天翼肯定是沒機會了,原本想着藉助機關之力,把投名紙扔進箱子裡就算成功,現在只能硬闖了。”
“闖?說得輕巧,我前兩年被打的有多慘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人可是硬手。”
一個名爲程勇的少年道:“我們可以來個熬字訣,等快到時間再過去投名。那時侯他們肯定累得人困馬乏,就好對付了。”
呂皓搖頭道:“這辦法行不通。所有武者都要受的了苦,戰場上幾天幾夜不吃不喝持續作戰都能堅持,一天時間根本累不倒他們。”
另一個叫馮三的少年道:“要不然可以用車輪戰?我們去找朋友,讓他們先過去消耗體力。失敗的明年再考就是,我們這些人等到最後過去,他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應該不是我們對手了。”
呂皓指了指城樓:“城頭上那些武者隨時可以下來和這些人換班,車輪戰也沒可能的。”他搖搖頭:“如果阿陌在這裡或許還有辦法,咱們這些人裡數他鬼點子多。可惜偏被他姐抓了,現在指望不上。”
程勇四下看看,忽然發現少了個人:“對了,譚笑生哪去了?他可是和阿陌齊名的壞小子……我是說智多星,有他在就好了。”
馮三道:“他肯定是去救阿陌了。要不然咱們等等他?”
呂皓搖頭道:“阿陌現在雪姐手裡,那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啊?現在他的處境和關在明法堂也沒多少差別,你們覺得他跑得掉麼?這次只能靠咱自己。”
這時程勇一捅呂皓:“你快看,雪姐!”
衆人也看到,那一身雪貂的楊千雪不知幾時已經出現在城頭,正向城樓那走過去。
馮三道:“怪了!雪姐爲啥往這來?”
呂皓想了想:“我估計,多半是來給祝天雷送機關的。你想想,咱們想到用機關投名,他們肯定也能想到。楊千雪一定是送來幾樣厲害機關,讓我們的辦法都沒法用。越等這裡的守衛越嚴,我們就徹底沒機會了。必須現在動手。”
程勇嚥了口唾沫:“有把握麼?”
“我觀察過了,這些武者腳下的圓圈互不相連,他們不能出圈,就不能相互支援。咱們對準一個打,就有成功的可能性。當然,即便是這樣也不能保證肯定通過,所以……我要求你們一件事。”
“我要求天雷哥一件事。”
城樓內,楊千雪對祝天雷微笑着說道,楊陌面前高冷霸道的大姐姐,這時就成了個纏着大哥哥要糖吃的小丫頭。在城樓裡除了祝天雷,還有已經成爲秋分小隊隊長的岑霜以及春分小隊隊長邵華、夏至小隊隊長莫無垠。
四個人都是楊烈心腹,也是看着楊千雪長大的,看着她這副樣子,四個人都忍不住微笑。祝天雷摸着髭鬚問道:“該不會又要我給你買糖吧?你也是大姑娘了,愛吃糖的毛病得改改。”
“天雷哥!”楊千雪假意生氣,岑霜笑道:“你天雷哥是逗你的。咱們的鐵面祝老大也只會在你面前開玩笑。你要求的事是不是和這次投名有關?醜話說在前面,墨門規矩大過天,就算是千雪也沒情面講,我們不會對阿陌破格錄取,尤其冬至更不行。”
楊千雪點頭道:“我知道咱們的規矩,我不是要求天雷哥對阿陌手下留情,恰恰相反,我希望天雷哥不要讓阿陌加入冬至。”
祝天雷一愣:“這是爲什麼?”
楊千雪沉吟片刻,終於還是直視着祝天雷說道:“因爲阿陌太可憐了。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孃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想想都讓人心疼。他自己總認爲自己是大人,可在我心裡,他還是那個小不點。冬至小隊名聲大損失也大,每次出征回來固然鄉親們夾道歡迎,但肯定也會有幾家痛哭戴孝,白頭人送黑頭人,術宗也要製作一批義肢給那些致殘的武者使用。阿陌會爲了雲中犧牲,但不是現在,至少……讓他再長大一些可以麼?我拼命研發機關,就是想要爲雲中多做點事,替阿陌完成他那一份。不知天雷哥能否答應。”
祝天雷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千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保證不會讓阿陌輕鬆加入冬至,會對他嚴格要求。但如果他表現得足夠好,我也不會拒絕。天道無親。”
“如此就多謝天雷哥了。”
莫無垠生怕兩人鬧僵,連忙打圓場:“千雪,你不是把阿陌帶走了麼?難道還關不住他?”
楊千雪一笑:“我不想看到他傷心難過,就像不想看到他出事一樣。所以我不會把他牢牢鎖在家裡,而是會給他一個機會。我相信他能抓住這個機會,肯定能趕得及報名。所以纔來求天雷哥。”
岑霜這時卻一邊舉着“千里望”往下看一邊道:“大家看看,這次的小傢伙有點意思。”
下面,一羣少年已經開始了對武者的圍攻。這種羣起攻擊一人的方法不算稀罕,往年也不是沒人用過,武者自然能料到。首當其衝的武者們沉着應對,以擒拿以及摔打的招數把靠近自己的少年打飛,他附近的武者則作勢嚇唬恐嚇,乃至對空出手。哪怕少年們明知道他們打不到自己,可是這些武者久經沙場,氣勢不同一般,一聲大喝就能讓這些少年分神,依舊會被牽制。
可是岑霜等人眼力非凡,看得出這些少年各有分工,大多數人都是充當犧牲品,利用人多優勢牢牢拖住這名武者,呂皓、程勇、馮三這幾個已經失敗兩次的少年則趁機衝過圈子,摸出寫着自己名字的文書,投進投名箱。幾個少年雖然鼻青臉腫,卻十分興奮,跳起來大聲歡呼。
岑霜道:“這些小傢伙不錯,懂得犧牲自己,爲戰友爭取勝利的機會。雖然本事不算好,但是已經有資格作爲武者。”
祝天雷點頭道:“沒錯。我墨門武者在戰場上就是要這樣,爲了勝利每個人都可以犧牲,只要兄弟袍澤可以活着出去,自己的生死就不當回事。這些人是好苗子,說不定今年冬至真的可以吸收到幾個新丁。”
楊千雪心知這話實際是對自己而說,她起身向幾個人行禮告辭,岑霜連忙追上,拉着她的手道:“千雪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我們墨門的規矩。誰也不能違反門規,否則矩子也不會答應。其實你要是不想阿陌現在就當武者,可以回去看住他啊。”
楊千雪搖搖頭:“我不想他恨我,也不想他絕望。譚笑生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去了,這個機會應該給他們。”
“這就是了。你既然肯給阿陌脫身的機會,爲何不多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呢?而且你擔心的事也有點沒道理,冬至小隊你當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祝老大已經兩年沒有招過人了,今年或許還是不要。到時候讓阿陌加入春分,跟華哥學醫,一樣非常安全。再不然我就把他要過來,有我照顧他你還不放心?”
楊千雪臉上再次露出笑容,拉着岑霜的手說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