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投桃報李,張曼玲的作品能夠發表並取得不錯的反響,甚至又被李拓、張暖心夫婦看中打算改編成電影,都離不開林朝陽的推薦。
張曼玲心中自然對林朝陽感激莫名,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回報林朝陽。
趕上這次《一場沒有下完的棋》上映,她又有《八小時以外》這份媒體資源,抽冷子給燕影廠來這麼一下,果然打的燕影廠找不着北。
心思轉念之間,林朝陽面上波瀾不驚,問道:“那你們今天來找我是……”
聽着林朝陽的問題,陳懷愷和江懷延兩人臉上立刻露出了爲難之色。
陳懷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這不是爲了找補嗎?《八小時以外》上面的那篇文章影響有些惡劣,廠裡領導最近爲了這件事大動肝火。我們今天來是受了廠裡的委託想……”
說到這裡,陳懷愷的語氣猶豫起來,有些難以啓齒。
“想什麼?”林朝陽問。
江懷延見陳懷愷難以啓齒,便接着他的話說道:
“我們廠想找你接受一下《大衆電影》的採訪,澄清一下當初咱們只是創作理念不合,現在外面傳的那些傳聞,又是媚日、又是漢奸的,實在有些過分,純屬是子虛烏有。”
江懷延說完這些話,眼睛緊緊盯着林朝陽的臉,似乎想從表情中看出他的心思。
林朝陽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他與江懷延對視了幾秒,纔開口說道:“這件事我恐怕無能爲力。”
此話一出,江懷延和陳懷愷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陳懷愷勸道:“朝陽,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和我們廠子之間的事,認真說起來也沒多大的事。現在發展成這樣,關係鬧得越來越僵,對大家都沒有好處,這是何必呢?”
林朝陽臉色淡然的對兩人說道,“老陳、老江,我的性格你是瞭解的。從打一開始跟劇組發生不愉快,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要說能把你們燕影廠當朋友,我也沒有那麼廣闊的心胸,大家相安無事是最好。
這次的事不管我事先知情與否,曼玲同志是在爲我鳴不平,我斷不能做背後拆臺的事。”
林朝陽說話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江懷延還想再勸,陳懷愷卻攔住了他。
陳懷愷並不是因爲林朝陽的嚴肅語氣而退縮,而是因爲剛纔林朝陽提到了“不能拆朋友的臺”。
陳懷愷明白,林朝陽所說的是原則問題。
所以他意識到,如果再勸下去,就意味着他們是在踐踏林朝陽的原則。
兩人今天來也是迫於廠領導的壓力,畢竟他們與林朝陽關係不錯。
現在該說的話也說了,該勸的也勸過了,要是爲了公事而影響到了與林朝陽的朋友情誼,就太不值得了。
陳懷凱語氣舒緩的說道:“朝陽,凡事有因就有果,我們今天來也是爲了公事。”
林朝陽微微點頭,“我明白。”
他們兩人都是電影廠的骨幹力量,跟自己的關係又不錯,出了這種事,要找人來出面和自己談,他們心裡也爲難。
只是這種事多了,哪怕是好朋友,也會心生間隙。
陳懷愷的話點到爲止,應該就是怕他多想。
林朝陽說道,“既然你們燕影廠的領導也說了,我們之間不過是理念不和,我想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陳懷凱聽出了林朝陽話語中握手言和的意味,他能有這樣的表態,陳懷愷自然是高興的。
可《八小時以外》上面那篇文章的影響力還在不斷髮酵,讓燕影廠倍感壓力,聲譽受到的影響一直在持續。
陳懷凱說道:“這次的文章影響確實太惡劣了,廠裡有人說,要把張曼玲改編的那部電影停掉。”
他說這話並不是要威脅謝朝陽,只是提前告訴他電影廠可能要採取的行動。
林朝陽也明白陳懷愷的好意,他嘴角輕笑,“這麼大一個國家,又不是隻有燕影廠一家電影製片廠,好作品不愁沒有人改編。”
林朝陽話語中滿是自信,陳懷愷也並不覺得他是在口出狂言。
以林朝陽今時今日在國內文學界的名氣和他的作品以往改編的成績,想要幫張曼玲找到一家電影製片廠來合作,並不是什麼難事。
想到這裡,陳懷凱內心不由得深嘆了一口氣,這口氣並不是因爲雙方的恩怨,而是在感慨國內電影行業在文藝界的地位。
別看這些年國內一部電影動輒幾億人次觀看,電影明星們走到哪裡都有無數觀衆爲他們歡呼鼓掌。
可若論起在文藝界和官方的地位以及影響力,他們電影行業遠遠無法同文學界相提並論。
在這個問題上,有無數的例子可以佐證陳懷愷的想法。
以文聯來舉例,它是文藝界聯合會的簡稱,有衆多的團體成員,其中包括了文協,也包括了影協。
聽起來文協和影協都是文聯的團體成員,雙方應該是對等的,對吧?
但事實上,文聯和文協都是正B級單位,而影協卻是文聯的下級單位,正廳級單位而已,影協和文協差着級別呢。
再比如,在文化、宣傳、教育等領域,多有文學界重量人士擔任要職,如茅盾、葉聖陶、陳荒煤、周揚等等,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電影行業能在政府部門擔任要職的卻屈指可數。
燕影廠是正廳級的電影製片廠不假,但與林朝陽結了怨,卻根本奈何不得他。
別說是林朝陽這樣聲名日漸隆重的知名作家,哪怕是張曼玲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作家,燕影廠同樣無可奈何。
反而是這些作家一個不高興,如果耍起筆桿子如同刀槍一般擲向他們,燕影廠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這就是影響力的作用,燕影廠看似家大業大,但只是公權下的輿論機器,而作家們卻是真正的一個人就是一臺宣傳機器。
像魯迅先生那般一個人懟遍半個文化圈,除了物理意義上的消滅,誰又能拿他怎麼樣?
林朝陽當然沒有達到魯迅先生那樣的高度,之前被燕影廠邀請去當顧問,又被攆走這麼長時間以來,林朝陽也並未對燕影廠表現出敵意。
陳懷愷設身處地的思考,如果是自己,恐怕不會有林朝陽這樣的涵養。
這次張曼玲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在中國,文人的影響力要遠超他們這些非行政的國營單位。
跟這些文人起了齟齬,最後難受的一定是他們。
心中胡思亂想着,陳懷凱聽江懷延說道:“回去以後我再勸勸廠領導,還是那句話,冤家宜解不宜結,反正都這樣了。至於勸不勸得動……
他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林朝陽笑了笑,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勸不動也沒關係,燕影廠又不是什麼惹不起的單位。
次日,林朝陽往天津文協打了通電話,等到張曼玲接了電話,他苦笑着說道:“曼玲同志真是有俠客風範,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電話那頭的張曼玲嬉笑道,“有什麼好說的?左右一篇文章而已,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會鬧到這麼大。”
“怎麼?你張曼玲也知道害怕了?”林朝陽調侃道。
“不是害怕,只是沒想到而已。事實證明,燕影廠倒行逆施,確實不得民心。”
林朝陽說道:“好了好了。感謝你的仗義相助,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別因爲我這件事影響了伱自己。”
林朝陽在與陳懷愷溝通時態度強硬是因爲有底氣,但並不代表他希望躲在幕後讓張曼玲幫着他衝鋒陷陣,萬一真惹出點什麼事來,他心裡也過意不去。
張曼玲聽着他的話立馬說道:“不能過去啊,我這邊又炮製一篇關於燕影廠的新聞,下期就要發表了。”
林朝陽聞言有些意外好奇的問道,“你哪來那麼多的素材?”
“你給的啊!”
張曼玲說着便給他講了起來,原來她這篇文章的素材正是來源於前段時間林朝陽給《火燒圓明園》劇情裡內地工作人員們爭取福利的事。
聽着張曼玲興致勃勃的語氣,林朝陽問她:“你沒聽說嗎?人家燕影廠要停了跟你的合作。”
“停了就停了唄,我是寫的,又不是編劇。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張曼玲的語氣滿不在乎。
林朝陽對張曼玲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又對她說道:“沒必要爲了我的事跟他們結怨。”
聽着他的話,張曼玲問道:“那我現在這篇文章還發不發?”
天津文聯方面雖然護短,但也因爲這次的事讓張曼玲寫了檢查,她現在又炮製出一篇不利於燕影廠的文章,在《八小時以外》肯定是發表不了了,所以只能換個地方,她這次打算把文章投給《燕京青年報》。
林朝陽笑道:“這篇文章,即便你想發也發不出去。”
“爲什麼?”張曼玲不解的問道。
“李翰祥來內地拍攝《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需要對香江、灣島方面保密,所以在電影拍攝結束之前,國內的媒體上是見不到這部電影的新聞的。”
林朝陽說到這裡心中慶幸,“幸好這篇文章你還沒發,《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兩部電影跟《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可不是一回事。”
“什麼意思?”
“《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是趙、夏兩人首肯的,談不上有什麼深厚的背景,日本方面合作的也只是正常的商業公司。
《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不一樣,李翰祥是TZ部門的座上賓。
你這篇文章要是投出去,發表肯定是發表不了的,而且也不會像這次這麼輕鬆過關了。”
聽着林朝陽的話,張曼玲心中喊了一聲僥倖,“那就算了。”
林朝陽又對張曼玲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兩人才掛斷了電話。
在林朝陽與張曼玲打電話溝通的時候,江懷延正在跟燕影廠的兩位領導彙報昨晚去跟林朝陽溝通的情況。
本來應該是他和陳懷愷一起來的,可這條老狐狸早上扯了個拉肚子的謊,憋在家裡死活不出來,江懷延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無奈只能自己一個人來跟領導彙報情況。
聽着江懷延說完之後,廠長汪陽眉頭緊皺,去年《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那檔事出了之後,他並沒有太當回事。
電影是上面派下來的任務,不可能因爲林朝陽的態度而變更方向。
因爲這事怠慢了林朝陽,也是沒辦法的事,半年前燕影廠和滬影廠爭奪《高山下的花環》的改編權,林朝陽心中有怨氣,將改編權交給了滬影廠,他也可以理解。
但這次的事,着實有些過分了。
“你確定林朝陽對這件事不知情嗎?”汪陽問江懷延。
江淮言說道:“應該是不知情的。朝陽這個人的人品值得信任,他說不知情,應該就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張曼玲自作主張乾的。”
汪陽冷哼一聲,“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見汪陽仍舊止不住憤怒,江懷延勸道:“廠長,冤家宜解不宜結。事情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不如就讓這件事情過去吧。左右不過是一些極端影迷的來信而已,對我們廠也沒有什麼影響。”
汪陽氣不過道:“什麼叫沒有什麼影響?現在的影響還不夠惡劣嗎?這個張曼玲公器私用這是純純的打擊報復!”
江懷延看着汪陽那張憤怒的臉,心裡只飄過了四個字——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