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份?你說多少份?”
“450份了?這就450份了?”
“你們中影的效率什麼時候這麼高過?”
滬影廠廠長辦公室裡,徐桑楚手握着電話聽筒站在辦公桌前,臉色激動,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此刻他正與中影的人在通電話,《高山下的花環》上映十天,35mm拷貝發行數已經突破了450份。
這是什麼樣的成績?
1982年《少林寺》上映,曾經創下過480份實發拷貝的記錄,是國內電影界35mm拷貝發行量的里程碑。
如今《高山下的花環》上映才十天,拷貝發行數量已經逼近《少林寺》。
按照中影現在的說法,現在全國各個省級發行公司對於《高山下的花環》電影拷貝的需求巨大,他們仍在要求洗錄廠加班加點的製作拷貝,《高山下的花環》發行拷貝數打破《少林寺》的記錄指日可待。
七十年代是中國電影行業的巔峰時期,在那個沒有其他娛樂手段的年代裡,電影是廣大老百姓能夠接觸到的最好的娛樂方式。
也因爲有着廣大老百姓的喜愛,在那個時候許多電影上映後觀影人次破億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動輒幾億觀影人次的電影每年也會有那麼幾部。
電影看的人多,需要的影片拷貝數自然也多。
現如今的電影發行拷貝分爲三種類型,分別是:35mm、16mm和8.75mm,對應的是不同的膠片寬度,從寬到窄適用的放映場景也不同。
35mm拷貝基本都是爲大城市的電影院準備的,16mm拷貝適合中小城鎮電影院放映,而8.75mm拷貝則要深入廣大農村地區。
單以數量來論,一般電影的16mm和8.75mm拷貝的發行數量是遠超35mm拷貝的。
畢竟中國的城市電影院數量是遠遠無法和小城鎮電影院以及廣大的農村放映隊相比的。
但發行公司和製片廠還是會更看重35mm拷貝的發行量,因爲在中影的放映系統裡,只有35mm拷貝纔是能夠賺錢,真正實現商業利潤的。
16mm拷貝和8.75mm拷貝肩負的更多的是豐富廣大小城鎮、農村地區人民羣衆精神生活的使命。
進入到八十年代,尤其是83年開始,國內的觀影人數和人次實際上已經出現了下降,但行業內的人對於這種變化並沒有明顯的感受,因爲前些年打下的底子實在太厚了。
放下了電話,徐桑楚的表情仍帶着震撼,他用驚歎的語氣對坐在沙發上的謝靳說:
“450份,這是奔着500份去了。我們這部《高山下的花環》,放了個大衛星啊!”
謝靳聽着徐桑楚的話,心中也難掩激動。
前些天他還爲在法國接受的超規格接待而沾沾自喜,可自從《高山下的花環》上映之後,他每天的驚喜就從來沒斷過。
《天雲山傳奇》《牧馬人》《高山下的花環》,他執導的電影一部比一部成功,豐碩的成果如同美酒一般讓謝靳陶醉。
“老徐,那獎金……”
謝靳今天來找徐桑楚,是爲了獎金的事。
《高山下的花環》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離不開劇組人員們的集體智慧和辛勤付出,理應有所獎賞纔對。
去年《牧馬人》上映大獲成功,劇組的工作人員們也收到了獎金,謝靳這個導演得了1000元,林朝陽這個編劇也得了800元。
今年《高山下的花環》上映,產生的轟動效應和影響力比《牧馬人》更進一步,謝靳自然得替大家爭取點福利。
“發!發3萬!你這個導演拿3000塊,朝陽同志也拿3000塊,《高山下的花環》取得這麼大的成功,他的原著居功至偉。”
徐桑楚大手一揮就是3萬塊,謝靳感到萬分驚喜,沒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
謝靳猶豫道:“廠裡其他領導那邊……”
3萬塊不是小數目,滬影廠拍一部長片,中影方面的買斷價格才90萬,《高山下的花環》投資不菲,本身就是賠錢的買賣,現在又要大手筆的發3萬塊獎金,很容易引起廠裡一些人的不滿。
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徐桑楚語氣篤定。
“《高山下的花環》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已經不能用經濟價值來衡量了。
它所產生的政治影響和社會意義是非同一般的,不僅對你的導演生涯是如此,對於我們滬影廠來說也是如此。”
謝靳點了點頭,心中認可徐桑楚的這番話。
“我剛纔沒跟你說,部隊方面一直在等着中影的拷貝,這部電影是要全軍觀看的,總政文化部剛剛下的通知。”
聽到這句話,謝靳臉上露出笑容,《高山下的花環》拍的是軍人、拍的是戰爭,當然要給部隊看。
只是由總政文化部下通知,這個規格可不是一般電影能享受的。
謝靳遙記得,當年《高山下的花環》原著小說好像也享受過這個待遇。
徐桑楚和謝靳這兩位電影的締造者在爲《高山下的花環》所取得的成績而感到欣喜,電影界的同行們也在爲這部電影引發的效果感到驚訝。
《高山下的花環》原著小說79年發表之後風靡中國,早在電影拍攝之際,電影行業的許多人都認定這部改編電影上映的成績一定不會差。
可真當電影上映了,在它所引發的轟動效應還是出乎了行業內人們的預料。
太轟動了!太震撼了!
哪怕是當年的《廬山戀》和《少林寺》上映也未曾達到這樣的效果,在中國各個城市的每一座電影院裡,觀衆座無虛席,走廊裡、進出口都站滿了人。
爲了看電影,有的觀衆偷偷從辦公室溜出來早退,有人是專門與人調了班來的,還有些人是從很遠的郊區和農村地區趕來的,就爲了看一場電影。
雖然這些人很清楚,也許不久以後《高山下的花環》的放映範圍還會不斷擴大,他們可以很輕鬆的看上電影,但他們圖的是先睹爲快。
這些人靜靜的坐在電影院放映廳的位子上,或者默默的站在過道里、進出口處,大家人擠着人。
誰也不在乎這些,只顧着把眼睛牢牢的盯在銀幕上,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鏡頭、一個細節。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這擁擠的人羣裡,有一個人開始掏出手帕,緊接着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開始只是默默流淚,後來又有人發出了抽泣聲,最後有人控制不住的哭出聲來,而這哭聲好像會傳染一般,你傳染我,我傳染你,可大家誰也不會覺得難爲情。
因爲這眼淚是獻給那些爲了保家衛國而犧牲的烈士們的。
許多熱心觀衆深受電影感動,向滬影廠和謝靳寫信來表達內心對於《高山下的花環》的喜愛。
首都鋼鐵廠二車間的工人張衛國在信裡說:“我讀《高山下的花環》小說時還是個中學生,感動的哭溼了被子。
現在小說改編的電影上映了,我看得更加感動,小說裡那些鮮活的人物在謝靳導演的鏡頭下似乎真的活了過來。
這是一部偉大的、震撼人心的電影,讓我們看到了誰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最可愛的人!”
山東師範大學外文系英語專業的大二學生倪慧萍在給謝靳寫的信裡是這樣說的:
“我希望未來我的丈夫是靳開來、樑三喜那樣的英雄,他們也許長的不漂亮,也許行爲舉止並不文雅,也許文化程度不高,但像他們這樣的人,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在國家有難時,他們會挺身而出,我相信在陌生人遭遇困難時,他們也會伸出援手。
正是有像他們這樣的人,我們這些老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向英雄敬禮!”
除了給滬影廠和謝靳寫信,這些熱心讀者還踊躍向報刊投稿,以表達內心對於《高山下的花環》這部電影的喜愛。
電影上映以來,各地報紙、雜誌上陸陸續續刊登了上百份讀者的觀影感受和評價,全都是對電影一邊倒的好評。
鋪天蓋地的好評裡不僅有熱心觀衆的,也有電影界的評論家們。
電影評論家鍾惦在《電影評論》發文稱:《高山下的花環》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軍事題材佳作,影片感人至深,必將成爲中國軍事文藝的里程碑作品。
1979年曾因一篇《論電影語言的現代化》而在影壇名噪一時的李拓在《大衆電影》的“電影評論”欄目發表文章――《中國電影的‘許靈均年’》。
在文章中,李拓先是以《高山下的花環》爲切入點,盛讚了這部電影的精彩之處。
等到文章中段,他筆鋒一轉,又談到了過去幾個月裡上映的《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將這三部電影聯繫到一起,點出了這三部電影背後的無名英雄許靈均。
“我們搞戲劇的人總喜歡說:劇本劇本,一劇之本。
我認爲這句話放在許靈均同志身上是十分恰當的,他所創作的優秀劇本奠定了電影成功的基礎,也讓我們看到了一位優秀的編劇對於電影創作的重要性絲毫不亞於導演。
從九月的《火燒圓明園》,到十月的《垂簾聽政》,再到十二月的《高山下的花環》,許靈均同志編劇的電影如此密集的上映並且廣受歡迎,體現的不僅是他作爲編劇的高產,更展現了他在戲劇創作方面無與倫比的精湛技藝。
身爲一位欣賞過這三部影片的從業者,我深感這幾部作品的優秀與成功。
我想說,1983年的中國影壇是屬於許靈均的,他用自己的才華締造出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再過二十年,也許人們會忘了這一年上映了哪些電影,但他們一定不會忘記許靈均的作品和屬於他的‘許靈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