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闖關東》發表已經有四五天時間了,《花城》的銷量一直很好,不過外界的反響尚需一段時間發酵。
這天傍晚陶玉書下班回到家裡,吃飯的時候她跟林朝陽說:“我們編輯部的同事對你那部《闖關東》的反響很熱烈,把你好一通誇。”
林朝陽笑着問道:“那他們沒給你一點組稿的壓力?”
林朝陽現在既是《人民文學》編委,又是編輯部家屬,大家聊起來這事少不了半真半假的給陶玉書一點壓力。
她笑哈哈的說道:“壓力肯定給了。不過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前一陣德寧還問我你最近寫沒寫東西呢。”
陶玉書雖然會讓林朝陽幫着寫點評論提攜提攜她想挖掘培養的新人作家,但還沒公私不分到讓林朝陽爲她工作的雜誌供稿。
“其實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肯付出點。”
林朝陽的眼神意味深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陶玉書眉梢輕挑,飛給他一個大白眼,“沒個正形。”
夫妻倆正調風弄月的時候,林二春走進了院子,他先抱起滿地跑的小冬冬稀罕了一陣,然後對林朝陽說:“你那東院還修不修了?要是修的話,回頭我找人來給你弄弄。”
聽着二春同志的口氣,不知爲什麼林朝陽總能聯想到後世的包工頭。
包租公計劃執行半年了,二春同志經手買了兩套四合院,加上棉花衚衕那套四合院,手下租戶好幾十,隔兩天就得僱兩個打零工的。
時間一長,身上那點生產隊長的派頭又回來了。
林朝陽懶散的說道:“行啊,你那找人弄吧。”
林二春見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待見,“你說說你,二十多歲的人怎麼整天沒點朝氣!”
“你看一天孩子試試!”
這幾個月林朝陽也沒怎麼上班,陶玉書、陶玉墨都得上班,所以孩子白天都是他來帶,張桂芹只一週偶爾帶一兩天。
之前小冬冬太小了,得照顧的精細點,所以她經常幫忙。
現在孩子都能小跑了,林朝陽便給她放了假,讓她享享清福。
“看孩子有什麼的?我孫子多好看,全自己玩。”
父子倆話不投機,林朝陽決定換個話題,問起他最近租房事業發展的如何了。
“好啊!形勢不是一般的好,而是一片大好!”
提起自己忙活的那點事,林二春來了精神,頗有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激情。
“搞了半年時間,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燕京城老百姓們的住房條件確實差的沒邊兒了。
一家五六口人住二十來平房子的大有人在,有些小兩口結婚單位分不到房,連住宿舍都得排隊,沒辦法只能租房。
咱們家那幾個院子裡的租客,別說是一般的工廠工人,就是文化人也有不少。
還有外來燕京打工的,以前不接觸不知道,這兩年周邊昌平、大興乃至河北各地來燕京打工的大有人在。
分田到戶之後農活沒有以前那麼綁人了,家裡的地都交給老人婦女,年輕力壯的都出來打工,還有兩口子一起出來的……”
林二春說起他這半年從事房屋租賃遇到的人和事,嘴裡滔滔不絕。
林朝陽也挺愛聽這些事,也算是蒐集寫作素材了,他問:“那這些人來了都幹什麼?”
“能幹的多了。給煤廠送煤、個體飯店當服務員、擺小攤……幹什麼的都有,有些乾的好了,不比那些在工廠上班的掙的少。”
……
跟林朝陽聊了一個多小時,林二春吃完晚飯才風風火火的離開。
據他所說,現在手裡那三套院子已經租的差不多了,每年基本淨掙三千塊左右,而三處院子的房款再加修繕費用也就兩萬四五,林二春不會算什麼租金回報率,但他對這個數字是相當滿意的。
用他的話說,這買賣能幹!
接下來他還得多弄幾套四合院往外租,老頭子在爲他那點租金沾沾自喜,殊不知他兒子圖的卻是房價。
未來這些四合院將會飛漲的程度,哪怕林朝陽再經歷一遍也會覺得恐怖如斯。
晚上,小冬冬已經睡了,陶玉書倚着牀頭在看稿件,林朝陽勸道:“歇歇吧,回家也工作,你就不累嗎?”
“看稿子而已,有什麼累的?”
像陶玉書這種自我要求極高的人,內卷對她來說已經成了常態,哪有什麼累不累的。
她拉着林朝陽說道:“誒,你看這稿子,寫的挺不錯的,作者還是我的小師弟。”
“小師弟?也是你們燕師大的?”
“對啊,說是大四,我覺得挺有潛力的。”
她說着將小說遞給了林朝陽,他仔細看了看,然後說道:“寫的還可以,是挺有想法。不過要是在《人民文學》上發表,恐怕還差點意思。”
“有潛力嘛。哪個雜誌都說要培養、挖掘年輕作家,可真正願意給年輕人機會的又有幾個呢?
我聽別人說,現在有些省級文學刊物的編輯已經不怎麼讀自由來稿了。
我們《人民文學》在這方面更甚,牌子大、名氣響,編輯們也有包袱,就怕發的作品水平不夠,受到批評。
其實我覺得大可不必這樣,要想讓雜誌能夠保持長久的活力,適當的爲年輕人創作一些條件也是理所應當的。”
林朝陽說道:“所以老王才把《人民文學之友》的工作交給你啊!”
過年那會兒,林朝陽去諶容家聚會,王給他談了要辦創作函授中心的事,其中就包括了要爲《人民文學》創辦一份副刊《人民文學之友》的事,並把這件事交給了陶玉書。
上個月,這件事已經文協內部通過了討論,陶玉書也成了《人民文學之友》的副主編,主編還是王。
讓陶玉書這樣一個年輕編輯成爲副主編,哪怕是副刊,也足可見王對她的器重,不過這件事在《人民文學》內部倒也沒掀起什麼議論。
主要是《人民文學之友》暫時的定位還只是爲了配合創作函授中心而創辦的副刊,不一定什麼時候就取消了,陶玉書空有個“副主編”的名頭,待遇一下沒變。
再就是陶玉書到編輯部以來,工作態度和成果也確實得到了同事們的認可。
別的不說,光是一個審稿量,她就吊打編輯部所有人。
畢竟這年頭可不流行加班,也就她這種習慣了自主內卷的人才會樂此不疲的加班。
“有了《人民文學之友》當然會好一點,但副刊的力度是遠遠不夠的。
我們《人民文學》每期的銷量一百四五十萬份,副刊五萬份的銷量恐怕都是一大關,影響力與主刊不可同日而語。
雖說是給年輕作家了一點鍛鍊空間,但力度還是太低了。
人家真要練手,發地方小刊物不是更簡單嗎?”
接手《人民文學之友》的工作後,陶玉書的壓力很大,同時對於領導的理念也並不很認同。
“治大國若烹小鮮。你和老王站的位置不一樣,看待問題的角度也不同。
站在老王的位置,一切以穩爲主,《人民文學之友》的作用更像是一臺備用的造血機器。
要是真一上來就一股腦的挖掘大批新作家、新作品,很容易出問題。”
陶玉書思考着他的話,點了點頭,“也是,我就是想捧出兩個名滿全國的青年作家來。也許等我當了領導,可能比他還保守。”
林朝陽笑着問道:“那這回捧捧這個小師弟?”
陶玉書將稿子收回去,“算了吧。你都說差了點功力,我也不能總去跟領導爭取,先跟他保持聯繫,指導指導他。”
時間一晃到了五一,《闖關東》發表至今,外界的反響已經逐漸熱烈起來,林朝陽到陶家吃飯,在朗潤湖公寓樓下碰上了謝勉,謝勉還拉着他討論好一陣小說。
住在樓上的吳祖緗聽說林朝陽來了,特意跑到了陶家來。
見到林朝陽,他滿臉笑容的誇獎道:“你小子可以嘛!這回的小說當真不一般。”
吳祖緗叱吒文壇的時候還是在近半個世紀前,能讓他忍不住找來跟林朝陽聊起來,可見《闖關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至少林朝陽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這還是頭一回。
“能得您老一句誇獎,我這小說沒白寫。”林朝陽笑哈哈的說道。
吳祖緗又拉着他饒有興致聊起了小說裡的一些細節,聽着他的解釋,吳祖緗不住頷首。
“嗯。你在創作上真是成熟了,有些東西我都沒有想到。”
“這都是跟你學的好嘛!”
林朝陽恭維了老頭兒幾句,哄的他得意洋洋,眉開眼笑。
其實他的恭維也是實話,早兩年林朝陽住在陶家時,時不時的就要去樓上跟吳祖緗交流交流,也算是受了吳祖緗的栽培。
他這樣的待遇別說是現在的學生了,就是77級的學生們也未曾享受過,幾乎就是親傳弟子的級別。
聊了一陣,吳祖緗又忍不住問起了林朝陽後半部的故事,這一期《花城》上只發了小說《闖關東》一半的內容,不光是吳祖緗,所有的讀者都一樣,對後半部的故事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林朝陽簡要的給吳祖緗講了講後續的大致情節走向,吳祖緗聽了聽,擺手道:“好了。知道個大概我就放心了,我就擔心虎頭蛇尾,現在看來故事還是完滿的,保持住了前半部的高水準。”
兩人又聊了一陣,陶家準備吃午飯了,陶父留飯,吳祖緗欣然答應。
吃飯時,他對陶父說道:“老陶啊,你們家這個女婿可沒白找,給你長臉了!不對,以前人家說朝陽是你女婿,現在得說你是朝陽的岳父纔對。”
吳祖緗與陶父是二十年的鄰居,樓上樓下住着,關係甚好,聽着他的玩笑,陶父臉上的得意很內斂。
“朝陽自己有才華,又肯努力,走到今天都是靠他自己。”
“果然是自家女婿自己誇!”
等吃完了飯,吳祖緗正打算告辭,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陶玉墨去開門,發現竟然是謝勉、洪子成等幾位中文系的中年講師。
原來是剛纔洪子成等人從謝勉口中聽說了在林朝陽出現在了燕園,立馬糾集了大部隊來到陶家。
自從變成了圖書館的吉祥物後,林朝陽出現在燕園裡的頻率比以前少多了,基本就是來陶家吃飯纔會出現。
本來平時謝勉、洪子成等人也沒什麼見他的需求,可最近這些天《闖關東》發表,立刻便在大學校園裡興起了一股追捧的潮流來。
這部小說在學生們中間引起的反響尤其熱烈,評價極其的高,洪子成等人都是中文系的老師,小說他們也看了,確實名副其實。
今天正好逮到林朝陽出現,他們自然想跟林朝陽好好聊聊這部小說。
弄明白了情況,吳祖緗哈哈笑道:“這成接力賽了!你們跟他聊吧,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