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文懷早年做的是新聞行業,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他是在50年代末纔在友人的介紹下進入了邵氏工作,並因其出衆的語言天賦和聰明才智而深得老闆的賞識。
巔峰時期他在邵氏的影響力比老闆邵六爺還高,許多邵氏工作人員只知鄒文懷,而不知邵六爺。
這也是造成鄒文懷出走邵氏的兩個根本原因之一——功高蓋主。
另一個原因就是鄒文懷不滿邵氏對員工的苛待,向老闆提出了分紅的想法,但都被邵六爺壓了下去,並且在六十年代後期引入了方小姐來制衡鄒文懷。
所以鄒文懷成立嘉禾後對於明星的大方,未嘗沒有“自己淋過雨,也要爲別人撐傘”的心理在。
當然了,在商言商,他作爲老闆願意給手下的明星分紅,更多的還是因爲這些明星可以爲他賺錢。
要不然,他爲什麼不給那些幕後團隊分紅呢?
如果把香江影壇三個霸主做個類比的話,邵氏是衆生平等,別管什麼明星、名導、名編劇,到我這都是牛馬。
而嘉禾呢,鄒文懷吸取了在邵氏的經驗教訓,把明星當成是第一生產力。
但他的這種思想同樣是有侷限性的,否則新藝城爲什麼會在短短兩三年之內崛起呢?
因爲新藝城抓住了鄒文懷所忽略的東西,那就是相比明星,幕後製作團隊纔是更加重要的生產力。
類比下來不難發現,三個霸主代表了香江影壇的三個發展階段。
這次許觀文要轉型,拉來了林朝陽和李翰祥,並且答應了他們這兩個幕後人員的分紅和投資要求,並不符合嘉禾一直以來的風格,反倒是有點像對手新藝城的做法。
而鄒老闆之所以會答應,未嘗不是一種嘗試。
進入1985年,邵氏已經日暮西山。上半年已經過去了大半,至今爲止邵氏出品的影片尚未有一部票房超過千萬港元。
不僅是本埠票房盡顯頹勢,連外埠市場也同樣如此。
今年3月,邵仁枚因病去世,他便是“邵氏兄弟”中的“兄弟”,1958年與邵逸夫共同成立邵氏兄弟影業(香江)有限公司。
二十多年間,兄弟二人精誠合作,打下了邵氏兄弟在香江影壇的偌大江山,影響力輻射東南亞。
邵仁枚去世,再加上公司業績連年下降,最近外界一直有傳聞,說邵六爺已經有意將邵氏兄弟影業結業。
現在邵氏垂垂老矣,已經不需要再擔心了。
嘉禾正當壯年,新藝城如日中天,接下來幾年香江影壇必定會是這兩家的楚漢爭霸。
所以現在這個階段,鄒老闆必須要團結能夠團結的所有力量以應對新藝城的挑戰。
許觀文的轉型之作,他自己要佔據主導權,拉來了李翰祥和林朝陽,鄒文懷樂見其成。
一方面是分擔了嘉禾投資的風險,另一方面鄒老闆也想借此嘗試嘗試新藝城的路數,加大對幕後人才的投入,看看回報如何,是否值得他投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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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在鄒文懷辦公室中詳談了一個多小時,將電影投資和製作的一些具體細節確定了下來。
新電影的投資方包括了四方,分別是嘉禾電影、許氏影業、新崑崙影業和林朝陽,電影總投資550萬港元,投資比例分別爲4:3:2:1。
其中林朝陽以劇本折價55萬港元作爲投資,享受同等份額分紅。
“導演人選,我計劃讓許鞍華來,你們覺得怎麼樣?”
商討完投資份額的事,鄒文懷又問起了大家導演人選的意見。
許鞍華是香江電影新浪潮涌現的新導演之一,最近幾年連續執導了《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等佳作。
不僅收穫了口碑,在票房表現上也出人意料的好,讓她在業界的口碑極佳。
許鞍華並沒有綁定任何一家影視公司,這幾年跟香江的各大影視公司多有合作,比如他去年拍《傾城之戀》合作的是邵氏,前年參與的《奇謀妙計五福星》是跟嘉禾合作的。
這個人選顯然是鄒文懷和許觀文商量好的,林朝陽並沒有什麼意見,在他的印象裡許鞍華一直是那種穩定輸出的導演。
除了老年以後的兩部電影有些荒腔走板,大部分時候她所創作電影的質量都是相當高的。
“文懷,其實我……”
李翰祥一開口,林朝陽便知道他賊心不死,還覬覦着電影的執導權。
鄒文懷聽着李翰祥的想法,眉頭緊促,“你不是一直在鼓搗歷史片嗎?這種現代題材你都沒接觸過,別勉強自己了。”
鄒文懷這話就差沒指着李翰祥的鼻子說“你心裡可有點b數吧”了,被老友小瞧了,老李不由得表情悻悻。
“許鞍華拍的不見得有我好!”
他酸言酸語的說了一句,此時的心理大抵與阿q的心理活動是有幾分相似的,只是沒人理他。
鄒文懷又說:“許鞍華那邊我目前只是跟她通過氣,最後她接不接這部電影,還要看劇本。”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落在林朝陽身上,林朝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劇本一週之內出來。”
鄒文懷滿意的點了點頭,李翰祥則在嘟囔:“她還挑挑揀揀上了。”
“那等劇本定稿之後,再約她出來正式談談。”
“好。”
衆人聊着聊着,不覺已經快到中午,鄒文懷本打算請幾人去外面吃個飯,偏巧一個靈巧的胖子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鄒生!”
“三毛!”????三毛是洪金寶的小名,鄒文懷拉着洪金寶熱情的給林朝陽幾人介紹了一番。
洪金寶一一與幾人問好,只是他面上帶着幾分憂色,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找鄒文懷談,無心與林朝陽幾人攀談,林朝陽他們見狀便提出了告辭。
等幾人出了鄒文懷辦公室,李翰祥笑着問許觀文:“三毛估計又是爲了外埠分紅的事吧?”
在香江影壇,人們都傳鄒老闆對手底下的明星大方,不過這種大方也是有限定條件的。
香江本埠的票房分成嘉禾支付的一向痛快,但到了外埠票房分成和版權買斷分成這一塊,效率就很低了。
這其中當然有外部環境的限制,但說到底還是捨不得這塊大肥肉,這年頭香江電影的海外收益可要比本埠大得多。
“但願鄒老闆不會跟我們耍這種心機。”李翰祥幽幽的說了一句。
許觀文臉色尷尬的說道:“海外收益的慢是慢了點,但好歹一直都有給。”
李翰祥笑了笑,以他的江湖地位自然不怕鄒文懷拖着不給錢。
許觀文看向林朝陽,怕剛纔兩人的這番對話會引起林朝陽的介懷,可林朝陽的面色如常,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又過了幾日,林朝陽寫完了劇本,打電話給許觀文約見面。
這次見面地點沒有選在嘉禾的辦公樓,而是選在了上環一家叫海安咖啡室的咖啡廳。
說是咖啡廳,但實際上也做茶餐廳的生意,這也是六七十年代開業的咖啡廳的營業習慣。
林朝陽到的時候,許觀文已經到了,李翰祥忙着《火龍》後期的事今天沒過來。
兩人坐在咖啡廳內啜着咖啡閒話了一會兒,纔等來了許鞍華。
在導演裡,許鞍華很年輕,她留着一頭齊耳蘑菇頭,腳踩素布鞋,即使是戴了眼鏡也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打過招呼,許鞍華的眼神落在林朝陽身上,眼中閃動着好奇的神采。
前些天鄒文懷聯繫她時就已經聊了這部電影大概的情況,喜劇天王想轉型,找了個內地編劇,又要請她這個專門搞文藝片的女導演,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寒暄了幾句,許觀文將劇本遞給許鞍華,“鞍華,你先看看劇本吧。”
許鞍華接過劇本,沒有任何的包裝,就是普普通通的稿紙,連文字都是簡體字,書寫習慣與香江截然不同。
她倒沒在意這些細節,眼神鎖定在了劇本的名字上
——《楚門的世界》。
林朝陽仍舊堅持了後世電影在國內的譯名,而非用英文直譯的“楚門秀”或者是“真人秀”。
許鞍華之前就已經聽許觀文講述過電影的大致劇情,現在終於能看到完整的劇本了,她心中充滿了期待。
翻開劇本,她習慣性的給自己點上了一根菸,落在劇本的眼睛跟隨着文字移動,眉頭時不時的緊鎖在一起。
今天是許觀文和許鞍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劇本,估計兩人得看上一會兒,林朝陽悠閒的喝着咖啡,時不時還起身活動活動。
一直等了快兩個小時,兩人終於陸續看完了劇本。
雖然早就知道了劇本的大概,也對劇本的成品很有信心,但真正看完劇本,許觀文還是充滿了驚喜。
“林生,楚門這個人物寫的太棒了!”
跟許觀文的驚喜不同,許鞍華看完電影之後眉頭鎖的更緊了,她坐在那裡想了半天。
“林生,你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給它預設的風格是怎麼樣的?”
許鞍華的問題問到了點子上,她是導演,跟許觀文作爲演員更多的把視角放在人物上不同,她必須要考量故事的整體性和風格。
一個心智健全成熟的男人,在一檔真人秀節目裡生活三四十年卻始終毫無察覺,《楚門的世界》的內核無疑是非常具有科幻和驚悚風格的。
但許鞍華在看劇本的時候也發現了,林朝陽在寫的時候完全摒棄了科幻的色彩,也沒有刻意的去放大故事內核中的驚悚。
他以陽光的氛圍和輕快節奏取代了劇本本應該展現的陰暗和壓抑,讓故事的整體氛圍變得輕鬆了起來。
應該說,現在劇本所呈現的,是喜劇大於劇情,又保持了相對的剋制,並沒有因此而消解了故事本身所劇本的嚴肅性和思想性。
“風格的話,輕喜劇吧。這個劇本的內核已經足夠沉重了,如果寫的太深,從觀衆的觀影角度來說也會過於沉重,對我們電影發行上映也是不利的。”
許鞍華聽着林朝陽的話微微頷首,不過她對林朝陽的話並不完全認可。
如果讓許鞍華來寫這個劇本,她一定會沿着原本的驚悚內核不斷挖掘,深入的去探討人性。
她也不相信身爲一個創作者,林朝陽會主動放棄原本那種具有極強大延展性的劇情張力。
聯想到這次是許觀文的轉型之作,許鞍華猜想他必然是給林朝陽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才讓林朝陽在劇本上做出了妥協。
可惜了……
如果林朝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和劇本原本的那種核心和脈絡去創作的話,這部劇本該有多麼令人驚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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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這麼想着,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甚至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這讓一直關注她的許觀文心裡沒底了,難道這樣的劇本還不能讓她滿意?
殊不知,許鞍華不是不滿意劇本,而是不滿意他這個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