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陡地一靜,人們的視線齊齊轉移。
餘慈眼神微冷,扭頭去看就在他鄰席的伊辛和尚,只見這和尚方臉上沒什麼表情,迎着衆人驚訝或興奮的目光,將一件小巧玲瓏的七層寶塔,擺在桌上。
衆人的目光焦點馬上又移過去。只見案上那七層寶塔,高不過尺餘,通體呈烏金色,似乎是以真實寶塔的模子製作,塔底層有門,自二層起,每層均開四門窗,塔邊有蓮葉鉤飾。塔頂則是一個葫蘆形狀,下有蓮花呈託,可細看去,那卻是一羣醜陋魔鬼羣像拼接而成,雖精緻,卻也讓人看得很不舒服。
伊辛和尚輕聲道:“這件幻魔寶塔,乃是老衲早年得來,乃是西極世界,橫行一時的妖僧‘鬼剎’以其獨門‘浴佛功’加持,花費兩百時間祭煉的法器,內裡鎖有三千陰魔,祭出可攝人神魂,又或佈下‘十八陰魔轉輪法陣’,困殺強敵,十分厲害。此物乃是‘一器一法’的祭煉法門,若換算成天罡地煞祭煉法,可相當於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不過……”
在席上諸修士驚歎之前,伊辛搖頭補充道:“此寶與老衲本身法門不合,得來之後久未祭煉。使得靈氣流失,如今略有下滑,怕已不足十二重天的水準了。但是其上種種祭紋法印齊全,老衲可以保證,若入手後以法門勤加祭煉,十年之內,此塔可再登十二重天無疑。”
即便如此,也是相當了不起了。衆修士紛紛讚歎,趁着寶塔擺在案上,都瞪大眼睛,多看幾眼:曾經十二重天的法器啊,這裡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見不得一個。
餘慈與何清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換了旁人,只當伊辛和尚是渴求那玄真凝虛丹,下了血本換取。可是二人不久之前,纔剛剛論及此人的嫌疑,由不得他們不多想幾層。
但對餘慈來說,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玄真凝虛丹的歸屬。此時,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沈婉身上,在這種情況下,結果將由這位女商人一言而決!
最初的驚訝過後,沈婉已經恢復了常態。她微微笑着,沒有流露出任何傾向,只按着程序,將幻魔金塔拿來,仔細鑑定。由於寶塔是“一器一法”的祭煉模式,鑑定花了更長時間,不過幾乎沒有人覺得冗長,大部分人都興致勃勃地等待着最終結果。對他們這些事不關己的修士來說,能在易寶宴最後看到這麼一場熱鬧,已經是值回票價了。
此時,餘慈皺緊眉頭,他手中仍握着底牌,可是現在,卻不像以前那麼有信心。他沒有再去看何清的表情。畢竟,召開易寶宴的是隨心閣,而非是三希堂。若是後者,憑藉宗門與之常年的交易往來,何清肯定要比現在從容太多,而如今,寄望於她,還不如下定決心,搏上一搏!
終於,沈婉悠悠開口:“這件幻魔寶塔,確實是難得的寶物。以品質論,幾乎不比十二重天的法器遜色,其本身價值,已超過十八萬如意錢!”
席上立時便是一陣騷動,餘慈心下一沉,腦子裡走馬燈般閃過他擁有的幾件寶物。現在這種情況,只有一件東西能穩立於不敗之地了,可將那東西拿出來,沈婉收不收且不說,更糟糕的怕是要後患無窮!
伸手按着胸口,感覺着那裡獨特的溫玉質感,餘慈脣線下抿,卻是瞬間做出了決定。
然而未等他開口,沈婉已經話意轉折:“不過,伊辛大師應該知道,西方佛國的法門,與我們這邊頗有些差異,想要馭使無礙,要耗費的精力着實不小。故而按照慣例,這等法器,價值要折去三成,而據大師所言,此物分明是一件邪器,這又要有所折耗。”
說到這裡,沈婉輕輕搖頭:“這件幻魔寶塔,本閣只能開價十二到十三萬如意錢,和餘仙長的出價大致相同。可本閣有一項規矩,在所發之如意錢和法器同爲交換之物,價值等同而有所衝突時,當以如意錢爲上。故而,抱歉,若大師只出手這件幻魔金塔的話,仍不能換得靈丹。”
席上騷動未絕,在座修士大都很是疑惑,甚至懷疑隨心閣是不是有意討好離塵宗。這是因爲他們不明白如意錢對隨心閣無以倫比的戰略意義,不過幾個當事人倒是都沒有疑問。伊辛和尚方臉上依然平靜,沉默半晌,卻轉向餘慈道:
“餘仙長,這顆玄真凝虛丹,可否割愛?”
餘慈此時已鬆了口氣,卻又去思索伊辛出價的原因,聞言一愕,但隨後便堅決搖頭:“這是我如今最要緊之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到手的。”
伊辛並不意外,也搖了搖頭,顯得有些遺憾,隨後便將金塔收回。顯然,他是不準備再競價了。
這時,很長時間都保持沉默的碧潮忽然開口:“伊辛大師還有意將寶塔出手麼。”
她突然對寶塔表現出興趣,讓人頗感意外,可伊辛和尚只道一聲“回頭再說吧”,便長身而起:“今日盡興,宗門還有些事情,需早退一會兒,請諸位見諒!”
說罷,他略一施禮,便攜了徒弟,走下樓去。
大部分人都覺得,伊辛和尚是不滿這結果,憤而離席。倒是那證嚴,姿態從容,尚有閒和餘慈打聲招呼,才施施然下樓去了。
如此一來,易寶宴也算是到了尾聲,除了一些對沈婉案前寶物有強烈興趣的修士之外,其他人多有去意。沈婉倒是不急不躁,按着程序,確認再無人出價,便笑道:
“如此,這顆玄真凝虛丹,就歸餘仙長所有。預祝仙長修爲精進,早日步虛域外,仙道有成。”
餘慈深吸口氣,按住心中激涌的情緒,輕聲謝過,終將那沉海匣接過來。不過半尺方匣,卻有近百斤重,沉甸甸地壓手,但他心中卻似乎移去了千鈞巨石,突地一輕。
裡面就是玄真凝虛丹了。這一顆堪比祭煉七十層法器的靈丹,其實就是一個希望、一條命。在見識過老道消沉若死的狀態後,餘慈分外理解此靈丹無以倫比的價值。
餘慈心中暢快,如今,他終於有這麼一件東西,來回報於舟老道對他的愛護和看重。
十三萬如意錢,值得的。
呃,這豈不成了何清所說的交易?
突生的念頭讓餘慈一愣,但很快便笑着將其揮去。計較這個,有什麼意思?他與何清終究不是一類人。
他在這裡心思百變,對宴席上的變化,就不怎麼關注了,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而沈婉也很理解人們的心情,很快便宣告易寶宴結束。至於剩下那些法器、丹藥,有興趣的儘可到下面一層交易。
如此,今夜的宴席也可以結束了。對主持此宴的碧潮及玄陰教來說,已經完全達到了預期目的,從今夜起,絕壁城對玄陰教的限制便宣告終結,赤陰留下的爛攤子,終於給歸攏起來。
餘慈對此早已不感興趣,他只想着儘快回返,將此丹送到於舟手上。中間有那董剡,想來問價他手中的劍丸,他也沒心情去理,只讓他改日到丹崖上去,再商談不遲。
應付過幾個城中頭面人物,餘慈正要離開,何清卻叫住了他:
“跟我來!”
話裡純粹就是命令。餘慈方一皺眉,卻想到何清挖出本命靈物脊髓,換出靈丹的情形,沒再多說,只向甘詩真和寶德打了個招呼,便跟着何清到觀景臺上。
觀景臺上的雲竹林被掃倒一片,此時罪魁禍首正神態萎靡,盤結一個“蛇陣”,縮在角落裡。
何清只往那裡瞥了一眼,便讓餘慈往前來,她則伸手前指:“看那個。”
樓外仍是朦朦細雨,山城燈火在水霧中散爲團團光暈,在夜色中沉浮。循着何清指尖方向,餘慈探頭,憑着一雙夜眼,見那邊正是最早下樓的兩個和尚:伊辛和證嚴。
看位置,那二人大概是回他們宗門去吧。餘慈以爲自己明白了何清的意思,點頭道:“仙長放心,弟子過兩日便去和證嚴搭上線。此人性情不錯……”
何清打斷了他的話:“你可知,我爲什麼要你和他們打交道?”
不等餘慈迴應,她便道:“你說過,去年和淨水壇證德和尚衝突。”
“是。”
“證德和尚隨後就在天裂谷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盧明月的弟子盧全以及萬靈門的許吉,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隨後就是絕壁城諸宗在天裂谷僵持,還有你和白日府的衝突,接下來就是寒潮、動亂,最後是你一手主導了白日府滅門……”
何清表現出了對信息的全面把握,顯然她確確實實是做過功課的。就是最後那一句,讓餘慈覺得有些尷尬。說完這些,何清稍停,又道:
“你在對宗門的彙報中,還提起過鬼獸和妖魔衝突之事。”
餘慈又應了聲是。
“這樣,鬼獸與這場動亂也脫不開干係。假如將鬼獸的出現,以及當時你和證德衝突作爲起點,將如今這易寶宴作爲終點,裡面可見的,就有八條線。”
“線?”
“從頭到尾都參與其中,非常活躍,足夠串聯起來的,便是‘線’。鬼獸幾次出沒,算是一條線;那些妖魔鬼怪算是一條線,絕壁城五個宗門每個都是一條線;另外,你也是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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