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鷹萬萬沒想到,她人會在挽紗城。
他在山裡尋了她一日一夜,幾乎急得發狂。寨子裡卻有人趕來告知,說她被挽紗城的人帶走了。
他不假思索,獨自策馬奔進款紗城,一進大廳,卻見到楚狂持著劍,對著她怒吼咆哮。
「鷹。」卿卿率先反應過來,乍見到他,心裡溢滿純然喜悅。
他來找她了!他沒有對她置之不理!
太過高興,她端著雞湯走近霍鷹,壓根兒忘了楚狂還站在一旁,氣得頭頂冒煙。
霍鷹瞪著她,黑眸深幽飢渴,急著確認她安然無恙。
她看來毫髮無傷,挽紗城非但沒有苛待她,反而待她如上賓;不但讓她換了上好衣裙,還替她燉了盅熱騰騰的雞湯。
如今,那盅雞湯正湊到他面前。
卿卿仰頭望著他,發現那張冷峻臉龐,看來有些憔悴。
「剛熬的雞湯,很好喝呢,你也喝幾口。」她舀湯喂他,專挑軟嫩的雞腿子讓他吃,猜測他肯定沒好好吃飯。
霍鷹眼睜睜地看她繞過楚狂手上的劍,若無其事的走來。他震驚過度,甚至在她喂他時,呆愣的吞了兩口。
「好喝吧?」卿卿仰著小臉,像獻寶的小孩。
霍鷹全身僵硬,眯眼看著她,考慮著該惡狠狠的吻她,回退是把她按到膝上,給那粉嫩的圓臀一陣好打。
那傢伙看卿卿的眼神,讓楚狂怒火中燒。
「卿卿,你給我回來!」他吼道。
「你冷靜些。」舞衣拉住怒氣騰騰的夫君,不讓他上前。
楚狂不理會妻子,仍對著霍鷹吼叫。「你這傢伙,離我妹妹遠一些,不許碰她!
」
「妹妹?」霍鷹眯起黑眸,低頭看著她。
她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他在說什麼鬼?」他冷聲問道。
小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要沈進雞湯裡去。
「你叫什麼名字?」霍鷹一咬牙,火從中來,不爽的逼問。
卿卿嬌軀一顫,連連深呼吸,纔有勇氣開口。
楚?
銳利的黑眸住旁一掃,睨著咬牙切齒的楚狂。
「你姓楚?」他的聲音很低、很輕柔,卻也蘊滿危險。
小腦袋點了一下。
「你是他的妹妹?」
小腦袋點了兩下。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壓抑著怒火。
「先前的失憶,其實是場騙局?」
「不!」卿卿拚命搖頭,臉兒蒼白。「剛開始,我是真的忘了一切,你相信我,我----」
「別和他羅唆!」她話還沒說完,楚狂已經掙脫了老婆大人的牽制,猛然衝了過來,揮劍便砍,一心只想宰了這個山賊。
霍鷹反應極快,翻手舉劍,也朝楚狂揮了過去。
只聽得鏗鏗兩聲,刀劍交擊!
「啊!」刀光劍影間,卿卿驚叫出聲。
兩個男人眼明手怏,不願傷到她,同時伸手,想將她拉到身後護著。可這下一人一邊,一人一手,卿卿人在中間,兩人都不肯放手。
楚狂和霍鷹一瞪眼,同時對著對方低咆。
一人一句,詞兒可是分毫未差。
兩人閒言一楞,再度開口,竟又是異口同聲。「你先放!」
這下好了,誰也不肯讓誰,兩個男人隔著卿卿,怒目對峙著。下一瞬間,他們同時扔下刀劍,鐵拳對準對方,猛然揮了過去。
兩個男人惡鬥,打得天昏地暗,一個是護妹心切,一個是奪愛心急。卿卿擋在中間,只聽見拳風呼呼作響,拳腳無眼,幾次差點打到她,兩人都及時收手。
夾在中間,雖然沒被打到半拳,卻也不怎麼好受。一時之間,兩個男人又同時使力扯她。
「好痛。」她低呼一聲。
兩人同時鬆手。
「你弄疼她了!」霍鷹大吼,避開她揮出一掌。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見到這小子跟寶貝妹妹的親暱狀,楚狂就覺得火大。
「唉啊,別拉了,雞湯灑了。」卿卿驚叫,手裡的瓷盅早空了。
「沒關係,這兒還有大半盅呢!」舞衣攔不住楚狂,乾脆坐在酸技椅上喝茶,態度從容,等著兩個男人打完。
卿卿被扯住放開、扯住放開,重複了幾次,她忍無可忍的尖叫。
「夠了!要打是不是?打啊,朝我肚子打啊!
」她站定了腳步,雙手插腰,挺在兩個大男人中間。
真是肚子一出,誰與爭鋒啊!兩個男人立刻神色一凜,火速收腿。
「卿卿,別這樣,你有著身孕。」楚狂連忙說道。
「你懷孕了?」霍鷹臉色發白,整個人呆住。
「打啊!」卿卿氣昏頭了,也不答話,挺腰就往前跳。「來啊,看是老子要打兒子,還是舅舅要打甥兒,動手啊!」她挑釁着,即便有再好的教養,也被這兩個男人氣得失去理智了。
嬌小的女人逼近一步,兩個大男人就後退三步。
「卿卿,你----你先坐下。」楚狂怕了她,忙要她坐下。
「對,坐下。」霍鷹臉色死白,看著她的肚子,腦袋裡一團混亂,根本無法思考,只能開口同意。
這是兩個大男人,從入門起,頭一次達成共識。
「不要。」她一坐下,他們又要開打了!
背後傳來聲音。
「卿卿,乖,先坐下。」舞衣放下杯子。「你們還愣在那裡做什麼?不會去拿椅子來嗎?」她淺笑,看著這兩個力敵千鍕的男人,被小丫頭弄得手足無措。
男人們這纔回過神來,一個抱住卿卿,另一個端來椅子,把她安安穩穩的供起來。
「來,喝雞湯。」霍鷹率先端來雞湯,目光黏在她的小腹上。他的孩子,他們的結晶----
「來,喝參茶。」老哥也湊了過來。
兩個人又對上眼兒,霎時間空氣中又迸出點點金光,殺氣四濺。兩個大男人用目光廝殺上了。
舞衣在一旁見了,忍不住低笑出聲,兩人同時轉頭瞪她,卻又只見她神色不動,老神在在的輕啜著茶。
就在這時,門口又是一陣騷動。不消片刻,春步走了進來。
「夫人、小姐,霍少爺和霍夫人到了。」她福身稟告。
「啊,真的嗎?」卿卿連忙站起身,推開面前兩尊門神,匆忙跑了出去。
「卿卿,別用跑的。」楚狂擔心的喊道。
霍鷹隨之跟上,不過他一聲未吭,只是在追上卿卿時,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你!」楚狂纔要再吼,卻聽到後方傳來低叫。
「唉呀。」舞衣抱著肚子,彎下腰去,成功的吸引楚狂所有注意。
楚狂回身,連忙扶著妻子,卻見霍鷹抱著卿卿出門時,薄脣一掀,似笑非笑。他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瞧你氣成這樣,不曉得的人,還以爲嫁女兒的人是你。」舞衣輕撫著丈夫的臉龐,微微一笑。
「你不是肚子痛嗎?」楚狂狐疑的問。
舞衣眨了眨眼,笑得更美,拉著他的大手,輕輕擱在小腹上。「不疼,只是你兒子踢了我一腳。」
楚狂大手放在她肚子上,瞪著那張笑靨,準備開口責備她的欺騙,可下一瞬間,她柔嫩的小腹下,還真的傳來震動。
他全身一僵。「他動了!」
「當然。」舞衣輕笑,拉回他的手。「你兒子正在裡頭伸腿呢!」
他瞪著她的肚子,輕輕觸摸著。這一回,那震動輕了些,卻依然讓他感到萬分神奇。
不覺間,他喉頭一梗,某些陌生的情緒,充塞在胸口。他擡起頭,望著心愛的妻子,只覺得眼前的她,美麗得讓他心折。
舞衣微微一笑,輕撫著他的臉龐,輕輕吻過薄脣。
「好了,吃飯去吧,我餓了。」
說完,她便牽著還沒回過神來的楚狂,住飯廳而去。
庭院深深,落櫻繽紛。
挽紗城裡,一處一院落,院落裡處處可見庭花。這兒無論朝哪個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畫,即便是前不久的叛鍕攻陷,也無損這兒百姓的堅韌。奪回城池後,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挽紗城恢復舊觀。
花榭、小橋、春流水。
綠柳、香荷、秋飛雁。
清晨,朝霧在湖面升起;黃昏,夕陽在山頭落下。
美不勝收這四字,在這兒實至名歸。
一艘小舟滑過沈紗湖的湖面,站在岸上的冷麪男子劍眉一挑,腳尖一點,輕飄飄上了小舟。
「呀!」坐在小舟中的卿卿輕呼一聲,乍見來人,小臉微微泛紅。
「去哪?」霍鷹瞪著楚卿卿,心情躁鬱。
前兩天小弟和後娘一到,伯後娘又錯認他是父親,他只得先行避開。誰曉得幾日下來,她卻忙東忙西,處處躲著他,好似他是什麼毒蛇猛獸。
兩人正事沒談著,話也沒說到幾句,他倒是看了楚狂不少臭臉。
「我只是到湖上逛逛。」大眼滴溜溜的左看右瞧,就是不敢正眼瞧他。
「你躲我。」他點出事實。
「沒有。」卿卿低下頭,伸手掬著清澈的湖水。
霍鷹雙臂抱胸,眯起雙眼。「我以爲,我們還有些事沒說清楚。」
「有嗎?」她偏頭。
他咬牙瞪她。「沒有嗎?」
「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事要說清楚?」卿卿咬著紅脣,瞥了他一眼,委屈的低語。「是你叫我滾的。」
霍鷹一翻白眼。「我只是要你滾出屋子,可不是要你滾下山。」
「有差別嗎?」她皺眉,擡頭看他。
不論是離開屋子,還是離開寨子,到底說來,他還是開口要她走。他的人雖肯讓她貼近,他的心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霍鷹緊抿著脣,一語不發的瞪她。
船靠岸了。
卿卿嘆了一口氣,心中渺小的希望,在他的沈默中漸漸枯萎。她提起裙襬,款款上了岸,走上碼頭。
「對了,我們是有些事情沒說清楚。」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霍鷹揚眉。
「我還沒向你道謝過。」她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對他福了一福。「多謝霍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那副生疏有禮的模樣,教霍鷹沒來由的火從心起。他濃眉一挑,抱子一撩,俐落的躍上岸,大踏步朝她走去。
見他來勢洶洶,卿卿心知惹火了他,轉身便跑。
可她哪跑得過他,才跑沒兩步,就被他逮住,那鐵條似的臂膀,緊緊的圈住她的纖腰,將她往懷裡扯。
「放----手----放手----唔!
」
下一瞬,他已吻住了她。
「霍……霍鷹……」四周人來人往,卿卿羞得小臉通紅,卻用盡力氣也推不開他,好不容易發出的抗議聲,也被他悉數吞入口中。
城民們見這景況,全都瞪大了眼,一時間騷動聲隱隱四起,卻沒人膽敢上前。
半晌後,他炙熱的脣,才鬆開對她的封印。
卿卿臉兒通紅,腿軟得無法站站立,只能癱軟在他懷中喘息。
她嫣紅的粉臉,令他滿意的勾起薄脣。即使在一言語上生疏,她的反應卻是誠實的,那生澀卻熱情的吻,證明了她的心仍是他的。
「走了,回家。」他說道,心情稍稍好轉。
「回家?」卿卿一愣,從他懷裡仰起小臉。「寨子嗎?」
「不然還有哪裡。」
她看著他,小臉上瞬間失去了表情。「是因爲我懷了身孕嗎?」
霍鷹瞪她一眼。
「廢話。」他的孩子,當然只能在他的保護下出生、成長。
卿卿心頭一揪,那陣酸楚又襲上心頭。原來,他要的是孩子----
「不要,我不要回去。」她低聲說道。
「爲什麼?」他臉色一沈,黑眸中迸出怒火。
「因爲她訂親了。」一旁突然括來楚狂的聲音,如平地驚雷。
卿卿和霍鷹雙雙一楞,回頭看他。
楚狂揮舞手上的家書,緩緩走了過來。「小妹,爹捎來家書,要你立刻回京城。你的親事已經說定,是皇族的五王爺,對方已上門下聘了。」
「騙人!」卿卿小臉一白,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搶走楚狂手裡的信紙。
「這是爹的封臘,難道還會有假?」
見到爹爹親筆寫的信,卿卿呆住,又慌又驚的擡首,只見霍鷹冷眼看著她,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聽見她必須嫁給旁人,他竟然半點表示都沒有----
「我不嫁!」她脫口而出,眼眶裡蓄積淚水。
「你不嫁五王爺,難道還想嫁給這山賊?」楚狂瞥了眼霍鷹,冷笑兩聲。
霍鷹一僵,眼中怒火乍起。
「怎麼樣?不服氣?我有說錯嗎?」楚狂冷眼冷語的。「你不過是個山賊,身家比得上皇家嗎?倘若卿卿真嫁給你,你照顧得了她嗎?還是要讓她每日提心吊膽,等著你搶劫回來?」
「大哥!」卿卿急得直跺腳。
「別急。你也看清楚些,別一心向著他。瞧這小子吭都不吭一聲,說不定根本就不要你。」楚狂睨著霍鷹,雙手環抱胸前,眼中精光四迸,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像在等待答案。
四周岑寂。
卿卿轉過頭去,只見霍鷹雖然臉色難看,卻真是不發一語。
「鷹……」她怯怯的開口,突然間卻沒了自信。
他----真的不要她嗎?真的嗎?
心痛來勢洶洶,她望著他,眼中淚花亂轉,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霍鷹看著她,額冒青筋,半晌後才冷著臉開口。
說完,他一甩袖,轉身大步離去。
方府院落內,落花飄飄。
一片楓葉,隨夜風吹進卿卿暫住的樓閣。
燭火通明,她坐在牀沿,摺著織廠送來的絲料衣裳,粉臉恍如玉雕,沒有表情。
楓葉落在衣裳上,她微微一愣,想起了山寨裡那座楓葉林。
舞衣站在一旁,神色焦慮,忙著勸說。
「卿卿,你可想清楚了,這趟一回去,不是你想脫身就能脫身的,你當真要嫁入王府?」
聽聞這最新發展,可把舞衣給聽傻了。她一方面氣憤楚狂的攪局,一方面連忙趕來勸說,可她勸了一晚上,卻徒勞無功。
卿卿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倔得很,比楚狂還要頑固。
唉,楚狂也真是,明明對皇家沒有半分好感,爲何到這關頭,偏要將自個兒妹子往皇家送去?
「王爺是得罪不起的。」卿卿輕聲說道。
霍鷹不要她了,那麼,她嫁給誰又有什麼差別?
「管那什麼王爺,你懷的可是霍鷹的孩子啊!」
些許哀傷,迸出平靜的面具,卿卿雙手一停,眸色黯淡。
「嫂嫂,你不曉得。」
「哪件事我不曉得了?」舞衣嘆息著。「你呢,明明就是喜歡他;霍鷹呢,我看他也差不到哪兒去。」
針刺般的疼,從胸口襲來,她閉上雙眼。
「我是愛他,可他根本就不要我。」她低語著,想起他那冷絕的表情,心口的痛就加深幾分。
淚都流乾了,心痛卻揮之不去。她好懷疑,自個兒會爲他,這麼疼上一輩子。
「怎麼可能?」舞衣低語著,不肯相信。
明明記得,這幾日來,山狼總追著卿卿跑,那神態、眼神,早宣告了衆人,卿卿是隻能屬於他。
那樣的男人,該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就算卿卿許了親,只怕他用搶的,也會把她搶回懷裡,這會兒怎會說放手就放手?
「他下午就回山寨去了。」卿卿低語著,捻起那片紅葉,將紅葉拋向窗外,讓它隨水流出府外。
舞衣呆住,聰明的腦袋,難得的失了主意。
「讓我回京城去吧,嫁給誰都無妨,只要嫁了人,我這一生就不會再來南方,更不會再遇見他。」她的聲音更輕,變得縹緲,每個字裡都摻雜著幽怨的嘆息。
「你別急著下主意,我來處理。」舞衣嘴上這麼說,卻又心慌意亂,不曉得該如何留住她。
事情原本好好的啊,都因爲那封突然冒出來的家書,打亂了一切,纔會弄到這般田地!
她一跺腳,想起那拿出家書、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
楚狂!這全是他害的!
舞衣咬牙握拳,纖細的身影轉身出門,迅速衝回房。
夜深人靜,嬌叱聲驚破岑寂。
「楚狂、楚狂,起來啊你!」衝回房裡,舞衣跳上巨大的杉木牀,奮力推著早已就寢的丈夫。
才推沒兩下,堅實的手臂伸來,輕輕一扯,就將她拉回牀上。
楚狂繃著臉,不悅的看著她。「你一晚上跑哪去了?」
一晚上等不著她回房,他已經堆了滿腹牢騷。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竟用最惡劣的方式擾人清夢,硬是把他搖醒。
「當然是卿卿那兒啊!」舞衣瞪大雙眸,戳著丈夫寬闊的胸膛。「你倒是說說,爲什麼盡在山狼跟卿卿之間窮攪和?」她就不信,楚狂真會要卿卿嫁入皇家。
他翻身躺回牀上,看著頭頂的雕樑絲幔,薄脣上染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我只是激激他,誰曉得那刁民竟是禁不起激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加深了些許。
「別刁民、刁民的叫,卿卿懷的可是他的孩子。」舞衣想起身,腰卻被他攬著,無力起身。「你讓卿卿帶著身孕嫁到王府,要是事蹟敗露,那可是罪及斬首的!
」軟的不行,她索性搬出刑罰當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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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楚狂毫無反應,掩嘴打了個呵欠,睨了小妻子一眼。
「被殺頭的是卿卿,又不是你,你擔心什麼?」他淡淡說道。
「楚狂!」舞衣氣極,張開脣兒準備開罵。
可紅脣張了一半,卻又立即收住。
她眯起眼睛,瞪著丈夫。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再回夢裡,跟周公對弈去。
有問題!楚狂表現得這麼冷靜,肯定是在進行著她不知道的詭計。否則,他怎會眼睜睜看著卿卿攬上殺身之禍?
她把小腦袋擱回他胸膛上,眼兒眨啊眨,順著他的話回答。「說的也是,反正被砍頭的又不是我。」
「乖。」楚狂脣角微揚,輕吻她帶著淡淡花香的黑髮。
半晌後,她忍不住,低聲開口。
「那封信是誰寫的?」
他在黑暗中微笑,讚許她的慧黠。
夜深沈,九山十八澗裡,黑山闈黯、白川洶涌。
月下,山寨聳立向天的圓木方尖,看來如同森森利牙。
「誰?」驚見一名黑影在寨門外的林子中鬼鬼祟祟,站崗哨的王二麻子彎弓抽箭,出聲喝問。「哪裡來的狗扒子,快報上名來!」
「等等、等等,別射----」林葉後,走出一名男孩,他高舉雙手,站到了燈光下,喊道:「是我。」
「小少爺?」王二麻子看清了來人,一楞。「你怎會在這兒?你不是下山了嗎?」
「我……」霍擎神情有些彆扭,不自在的說。「我來找……我哥的。」
聽到這句話,王二麻子差點沒從崗哨上給摔了下來,不禁脫口道:「可你不是----」
小少爺不是一向不肯喚寨主哥哥的嗎?
霍擎聞言,萬分尷尬,忙打斷他。「快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和他說。」
「你等等。」王二麻子聽了,連忙和崗哨底下的看門人打了聲招呼。
不一會兒,山寨大門旁,突然打開了一道小門,小門裡伸出了長竹橋,架上了山溝。
霍擎上了竹橋,兩、三下就過了山溝,進到小門裡。
寨子裡的人見他回到山寨來,臉上都難掩驚訝。
他刻意忽視衆人的目光,匆匆跑過廣場,直直走向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堂。
進了大屋,他一見到霍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有些消褪。
霍擎一進門,霍鷹便看見了他,見小弟找來,他有些微訝,一挑眉,仍是交代一旁的蔣老二道:「照我所說的去做,有問題嗎?」
「沒有。」蔣老二露齒一笑,領命而去。
「我有事和你說。」霍擎見機不可失,連忙開口。
霍鷹看著他堅決的眼神,發現他有了些改變。跟著,他才察覺小弟的眼神中,少了以往每回見到他時的那種怨恨。
「寨主----」旁等著要領命的狗仔七有些等不及,忍不住開口。
霍鷹一揮手阻止他,兩眼仍看著霍擎。
好半晌,他才轉過頭,交代狗仔七道:「你帶著其他人,到十里坡,負責阻斷追趕的人。」
「是,知道了。」狗仔七一點頭,忙帶著品下子弟兵出了議事廳。
一等人都出了大廳,霍鷹才又重新看向一臉嚴肅的霍擎。
「找我什麼事?」他面無表情的問。
霍擎深吸了口氣,試著想開口,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霍鷹也不催他,只是等著。
好半晌,在張了好幾次嘴又合上之後,霍擎才終於發出了聲。「我……呃……娘她說……」他咬了咬脣,皺著眉、低著頭,再試了一遍道:「娘她下山後,情況好了很多,昨天……城主夫人找我去徹夜長談……」
說到這裡,他不知爲何打了個寒顫。
城主夫人?!方舞衣嗎?
霍鷹脣角微揚,猜測那番長談,鐵定真的很長、很長。
「總之,那個……」霍擎再度鼓起勇氣,擡首看他。「我想……我應該來和你道歉。」
霍鷹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出門經過他身旁時,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瓜,就像小時候他常常做的那樣。
知道哥哥不怪他,霍擎鬆了口氣的同時,只覺得喉頭一梗,眼眶有些溼潤。
發現自己快要哭出來了,霍擎忙用力眨了兩下眼,眨去淚光,跟著他想起另一件事,忙回身追了出來。
「哥,還有件事,問兒----」他一頓,改口道:「我是說卿卿,她要啓程回京裡了!」
霍鷹沒有回頭,只開口道:「我知道。」
見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霍擎急急跟了上來,再道:「城主夫人說,天一亮卿卿會走東門出城!」
霍鷹還是沒有回頭,只直直往廣場上走,嘴裡還是那」句:「我知道。」
「你不去追嗎?」霍擎焦急的問。
霍鷹在這時翻身上了馬,動作乾淨俐落,他從馬上高高俯看著小弟,嘴角微微一揚。「我是山狼,我不追,只搶!」
霍擎一呆,這時才發現他們來到了廣場中央,而霍鷹身後,站滿了整齊劃一早已整裝備戰好的山寨弟兄們。
「開門,放橋!」他一聲長嘯,長髮在風中飛揚。
山賊們隨著頭頭舉槍對月長嘯,聲動九天!
門橋砰然落下的同時,霍鷹一提馬繮,他胯下良駒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戰意,人立而起,長嘶急嗚,跟著它馬蹄一落地,便帶頭衝了出去。
一時間,蹄聲震動大地,揚起漫天塵沙。
霍擎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間,覺得他大哥好帥!
狼來了!
蹄聲雜聲中,一句狼來了,語驚四座。
坐在轎中的卿卿,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轎子一陣搖晃,便砰然落地。
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她掀起轎簾,往外看去,只看見轎伕竟然丟下她四下逃竄,嘴裡還喊著:「狼來了、狼來了----」
什麼狼?哪來的狼?
卿卿驚慌的瞪大了眼,狼沒看到一隻,倒是見著了攻擊護送她的士兵的盜匪。
不過,咦,那人怎麼有點眼熟啊?
瞧著那勢如破竹,一路上過關斬將的一人一馬,卿卿兩眼越瞪越大。下一瞬,他已來到了她面前,長臂一伸,大手一撈,就將她給撈上了馬。
「霍鷹?」卿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看著他。
「坐好,別掉下去。」給了那不知死活衝上前來的守衛一記刀背,他皺眉要她抱緊自己。
「你在這裡做啥?」卿卿仍然無法反應,還是傻傻的。
「低頭。」他輕喝,護住她的小腦袋,反手再用刀背打落另一名衝上來的護衛,回道:「帶你回家。」
「可……你不是不要我嗎?」她輕咬下脣,一顆心微微發疼。
「我沒說。」他瞪她一眼,擡腳再踢落另一名馬上的護衛。
「你說隨便我啊!」卿卿皺眉,搞不懂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麼,明明不要她的,現在又來搶。
他聞言重重哼了一聲。「你想嫁人是你的事,我想搶人也是我的事!」
卿卿呆了一呆,半點不懂他的思路是怎麼轉的。
看著他的俊臉,她抱著希望問:「那……你是……愛我嘍?」
他聞言一震,差點被人砍了一刀。
「小心!」卿卿輕呼一聲,連忙伸手去擋。
霍鷹被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緊急將她的手拉了回來,順便一拳接下那不長眼的笨蛋,回頭對著她就是一陣好罵。「你搞什麼?」
「我怕你被砍到啊!」她被罵得冤枉,不覺垂淚。
「救我,就憑你!」他火大的罵道。「再敢亂伸手,我就把你給丟下去!」
「下去就下去!」卿卿一撇嘴,賭氣就要下馬。
「楚卿卿」他低吼,怕她掉下去被馬蹄踏到,霍鷹被她嚇得緊急拉繮停馬。
一旁兩方人馬見狀全傻了眼,這場仗嘛,本來就只是打假的,大家你一刀、我一槍,雖然是鏗鏗作響,不過全是作作樣子而已,現在這邊山狼停了下來,其他人也不好攻上去。
於是,挽紗城的人馬和山狼的人馬們,這邊你看看我、那邊我看看你,乾脆繼續你砍一刀、我刺一槍的作假下去,所有人全裝作沒看到戰場中那一對爭執的男女,可偏偏又忍不住拉長了耳,偷聽情況。
這下大夥兒的心全不在對陣上,搞到後來連刀劍交擊聲都沒了,每個人手中的武器全都只是在空中揮舞,而且動作慢得活像在打太極一樣。
「放開我!!反正你又不要我!放我下去,我要回家!」卿卿要跳下馬卻被他攔腰釦住,氣極敗壞的握起小拳頭捶打他。
「我又沒說過不要你!」霍鷹任她捶打,火大的罵道。「我沒事搶個不要的東西做什麼?」
「你纔不是要我,你只是因爲我懷孕了。」她氣得哭了出來,嗚咽著說。
「我不是!」他額冒青筋,不爽的吼道。
「你就是!」卿卿生氣的道,淚流滿面。
「不準哭!」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心慌意亂,可是天生不善安慰,脫口一句就是命令。
「我偏要哭!」卿卿氣得衝回去,還用力將眼淚擦到他衣衫上。
「你哭得醜死了!」他粗魯的道。
「嗚哇----」她聽得更加傷心,埋頭在他懷裡,又用力捶了他好幾下。
「愛哭鬼……」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大手卻笨拙地拍撫著她的背。「別哭了……」
看著戰場中央這一對,雙方人馬紛紛放下了早已沒在揮動的刀劍。
「喂,我說城裡的,聽說你們造水車的技巧挺不錯的。」
「喂,我說山裡的,聽說你們養馬的技術也挺不錯的。」
「我看咱們不久大概就要辦喜事了,大家有機會切磋、切磋如何?」
「好啊!咱們城主早就想請教你們關於養馬的技術了。」
「好說、好說,你們城裡的桂花酒也是名冠天下啊!
」
「是啊、是啊,聽說你們釀的酒也是天下一絕。」
「謙讓、謙讓,抱歉,剛剛不小心砍了你一刀。」
「不不不,是我不對,方纔先重重踹了你一腳。」
日頭爬過山巔,金芒四射,就見方纔還在對陣的兩方,此刻紛紛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
於是,就這樣,開始了另一個美好的一天。
(全書完)
編注:
(一)有關楚狂和方舞衣的故事,請看「採花系列」第58、59[
馴漢記]
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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