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運澤那剛縫合不久的腦袋就這麼骨碌碌地滾到了封齡的腳邊,像一開始在停屍櫃裡那樣,睜着眼睛瞪着封齡,黑眼珠是濃墨一般的重色,白眼珠卻是泛着石膏色的青白,鼓囊的血絲橫陳其上,一雙眼睛死命地往外凸,像是隨時能從眼眶中蹦出來。
見多了噁心鬼變身之後賞心悅目的模樣,冷不丁見到這種兇殘的場面讓封齡難以接受,沒繃住大聲地尖叫了起來。但也只是短促而尖銳的一聲,隨即便立馬死死地將嘴捂住。
高運澤頭都掉了仍不死心,身子再次朝噁心鬼奔過去,滾落在地的腦袋也在地上瘋狂地四處滾動,瞪着血紅的眼睛,將牙齒咬的咔咔響,在見到了角落裡的封齡後,竟猛然從地上竄起,大張着嘴朝封齡飛了過去。
封齡嚇得不輕,急忙四處逃竄,但那人頭居然會轉彎,封齡逃到哪,那東西便攆到哪,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只差一個拳頭的距離便咬上封齡。
噁心鬼見高運澤兇悍襲來的身形,仍是不疾不徐,只在他即將來到自己身前時,右手捏起一個指決,繼而朝高運澤一指,高聲喝道:“妖魔退散!”
指決指向高運澤的瞬間,高運澤渾身陡然燃起巨大的業火,瞬間爬了高運澤滿身!高運澤那正在追趕封齡的人頭忽然發出尖利的痛呼,而後竟像得到了動力一般,猛然一個前撲,一口咬在了封齡的肩膀上!
封齡只覺得肩上一陣劇痛,反射性地彎下腰,背過身去將那死死咬住她肩膀不放的人頭拔到了自己懷裡,接着發了狠地沿着法醫室的門,狠狠地扔了出去!
猙獰的頭顱以一個詭異的弧度飛出了衆人的視線,在業火中不斷掙扎的高運澤的屍身見自己的頭被封齡扔了出去,身形一晃,轉而便追了出去,跑到了走廊裡。
正巧撞見了跟隨封齡而來的秦術,秦術方纔聽了封齡尖叫,心下擔心,陡然見這麼一個火人竄出來,還是沒有頭的,暗道不好,忙要越過高運澤進去看,而高運澤不知道是怎麼的,竟不管不顧地攔在了秦術身前,不讓他過去。
秦術心裡焦急,知他並不是靈體,本無心理他,但眼下高運澤自己作死往他身上撞,秦術登即便捏了個指決,無視他周身的巨大業火,將中食二指戳在了高運澤的眉心,將他體內的靈瞳強制抹殺,幾乎是一瞬間的,高運澤強壯的身軀轟然倒在了地上,周身的大火也猛然熄滅了,再去看人,外表卻毫髮未傷。
原來,這火只能令靈體煎熬難受,並不能傷人,眼下高運澤體內靈瞳已滅,火自然也就熄了。
秦術便看也不看他,雷厲風行地往法醫部走過去。
法醫部此時一片安靜、祥和,高運澤追着自己人頭而去,諾諾又直挺挺地躺着,瞪着眼睛好似老僧入定似的無半點動作,但封齡知道她肯定沒有危險,否則,定然也會像萌萌那樣,魂飛魄散化爲飛灰,哪還有餘力保持實體?
“你把她怎麼了?”封齡蹲在諾諾身前,伸出食指去戳諾諾的臉,見她沒反應,便問噁心鬼,“如果我說,她是我朋友,你別殺她,你會採納我的意見麼?”
噁心鬼始終笑盈盈的:“會,你的話我都會聽。”開口之聲叮咚脆響,宛若清泉,聞之沁人心脾,叫人心曠神怡。
封齡靦腆地笑了笑,說道:“你能說話了啊?你可終於能說話了啊祖宗誒!你不知道我前些時候猜你的心思猜的那叫一個凌亂吶,想的披頭散髮的都想不出來你到底是想讓我幹什麼,嘖嘖,這下好了,下回您要是有吩咐,直接交代,保證給你辦的妥妥的!”
噁心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點點頭,學着封齡的語氣道:“不不不,這是我的不對,我不該表達的這麼抽象,讓您老受累,您受累,下回我一定把話往賊簡單了說,您打眼兒就能懂的那種。”
你看,這溝通多重要啊!封齡心道,不僅溝通重要,長相更重要啊!你看,到底還是尼瑪這樣子看着順心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完美無死角,不像之前那個模樣,雖說也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但無死角的意義卻有本質區別啊——這張臉叫秀色可餐,那張臉看了只會叫“媽呀!”
“誒,對了,你叫什麼名兒啊?”封齡忽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這位的名字,以前是沒機會,好吧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爲她根本不想知道,眼下妖怪變成妖孽了,爛肉變成美男了,她總不好一直叫人“噁心鬼”吧?這不睜眼說瞎話麼?就這臉,這身材,噁心的起來麼?
醜男才叫噁心,帥哥邋遢起來那叫慵懶!
“戈元鳴。”他說,“金戈鐵馬的戈,元龍高臥的元,一鳴驚人的鳴。”
封齡默唸了一遍,便笑嘻嘻地表示自己記下了,轉而又道:“我叫封齡,封印的封,年齡的齡。”
“我知道。”戈元鳴笑起來一口白白的小牙,丹鳳眼眯成一條蜿蜒上挑的線,纖長的睫毛微微上翹,是個溫暖而柔和的表情。
封齡讓他笑的精神恍惚,聞言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誒?你怎麼知道?”
誰料這句話不知道是犯了戈元鳴的忌諱還是怎麼的,戈元鳴將臉色一板,不再言語了。
封齡見他如此,訥訥地張着嘴,半晌才尷尬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把諾諾怎麼了?”
“略施法術。”戈元鳴也許在爲方纔撂臉子的事情不好意思,便詳細地解釋道,“她來尋舍利的目的不過爲了記起前塵往事而解除此地的禁錮,眼下舍利讓我吃了,我定然有責任讓她回想起往事。”
頓了頓,戈元鳴又道:“其實任何一個略通此道的人均能喚醒記憶,只是她受了他人教唆,竟然費勁千辛萬苦要來偷取顱內舍利,真是愚笨。”
封齡想起諾諾脅迫自己來地下三層是那決絕的語氣,想起她們面對千萬戰魂時倔強的神色,想起萌萌,從她遇見萌萌,到萌萌自爆靈體,永遠消失這期間所有的事情,電影一樣在她眼前閃過……
眼前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她們爲了這顆舍利,爲了能夠解脫,爲了自由,簡直煞費苦心!然而,戈元鳴眼下卻告訴她,她們上當受騙了,她們這一切根本是白忙活,萌萌的犧牲簡直是不必要的行爲。
“你根本不明白!”封齡望向戈元鳴的眼神有些犟,“她們不是愚笨,是勇敢和堅強!”
戈元鳴噗嗤一聲笑了:“的確,送死的勇氣不是誰都具備的。”
封齡微眯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一張那麼好看的嘴裡說出來的,登時就變了臉。
對他的好印象瞬間全泡了湯,想不到他人長得天仙兒似的好看,性格卻如此寡淡。別人的行爲就算再不好,他也不應該用這種嘲笑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他看來無足輕重,但卻是別人心上的傷口,一觸就疼的傷口。
“對,她們是蠢,就你聰明行了吧?你多聰明啊——咱們在這鷸蚌相爭,你漁翁得利的多方便啊,別人煞費苦心得來的東西,你只要伸伸手就搶到自己嘴裡了你多牛嘛!”封齡險些氣炸了肺,不停數落道,“你牛你怎麼不親自來拿?等別人整完收工了你就來撿便宜了我你挺要臉啊!別人都笨就你行,你行你怎麼不上啊?!別特麼在這瞎……”
戈元鳴一張俊臉被她罵的掛不住,不等她說完,便反駁道:“我就不上!我就逼逼!蠢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都蠢到天邊兒了還不覺着自己智商低!”
“那是我想漁翁得利麼?她吃下那顆舍利想起前塵往事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麼?昂?!”戈元鳴也被激起了脾氣,吼道,“我讓你千萬別來這地方你聽了麼?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怎麼滴?不該幫的忙瞎幫!那點小破英雄主義作作祟你還反了天了我看!你自己回想回想,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來了之後走的掉麼你想過沒有?可您多偉大啊,爲了幫倆小鬼丫頭,自個的命都能往出豁!眼看着要壞菜,我出來救你還成了我不對了?!賊喊捉賊,死丫頭憑地沒良心!”
封齡讓他這無比熟稔的口氣吼的完全愣住了,訥訥地問:“你到底是誰?”
“你說啊……”封齡發現自己能碰到他,於是伸手把住了他的肩膀,搖晃着問道,“你爲什麼屢次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