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身上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味,便如那剛剛完成了獵食的野獸,讓人心悸膽寒,所以他並沒有擠入人潮當中,只是置身於人羣的外圍之外,遠遠地看着。
他看着前方人頭攢動,衆生齊呼,他看着考場石門大開,三位主考官大人當先而出,他看着一衆考生踱步走來,有人歡喜有人愁,最後,他看到了柴南,看到了沐夕,也看到了唐吉。
一路之上,不時傳來各自對時論之策的探討之聲,有胸有成竹之人在開導着面露沮喪的同窗,告訴他們,其實自己也沒有考好。
也有人在輕聲對照着第一場詩詞之考的答案,隨即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捶胸頓足。
但更多的人,卻是在沉默地想着先前場間發生的那件大事。
蘇文天降文位,一眼貢生之事。
沐夕踏着不急不緩的步子,來到了華叔身前,微微頷首。
華叔並沒有開口詢問沐夕到底考得好不好,他只是笑着說道:“今天我可是特意請了春山樓的廚子來家裡面做魚,好好慶祝一下。”
沐夕沒有表示,只是輕聲道:“蘇文於考中晉升貢生了。”
華叔的笑容微微一頓,並沒有太過意外,畢竟才氣天降乃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而人們猜測得最多的,也是蘇文。
如今得以證實,倒是不負衆望。
“要請他入府以爲賀嗎?”華叔躬身徵求着沐夕的意見。
誰料,沐夕竟然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們走吧。”
華叔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卻不再多說什麼,他跟在沐夕身後,很快便匯入了人羣當中,只是他分明看到,在離開之前,沐夕還是情不自禁朝着林花居衆人所在的地方。投去了一縷目光。
在人羣的最前方,唐吉正風風火火地走到了蘇雨和皓馬的身前,急聲問道:“蘇文跟寧姑娘呢?”
“寧姑娘當然是跟着她老師走了,蘇文去送送她,應該也快回來了。”皓馬如此答道。
然而唐吉卻發現蘇雨的臉上竟也帶着一抹憂色,復又問道:“小雨怎麼了?”
皓馬轉過頭,看着那遠方幽暗的夜色。解釋道:“蘇文比你們出來的時間早很多,按理來講,只是爲寧姑娘送行的話,也用不了太長的時間,他早該回來了。”
唐吉恍然大悟,不禁對蘇雨安慰道:“蘇文這傢伙你又不是不知道。送別嘛,難免要多感慨幾句的,比如回憶一下共處的美好時光啊,展望下未來啊,最後再依依不捨一陣,這時間自然便花得多了些,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
唐吉的信心當然不全來自蘇文本身,而是來源於柳施施。
雖然他跟在場的絕大多數考生一樣,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那一襲飄飄若仙的白色裙襬,但他知道寧青冰的老師是誰,所以便在寧青冰喊出口的那一刻,唐吉自然也知道了來者何人。
對於柳施施與州主大人的對峙,唐吉看在眼中,驚在心裡。他終於知道,所謂衛國第一美人,可不僅僅是一座花瓶而已。
蘇文是去爲寧青冰送行的,那麼柳施施必然在場,有堂堂翰林爲守,蘇文能出得了什麼事?
故此唐吉對於蘇文可是一百個放心。
似乎是爲了轉移掉蘇雨的注意力,唐吉趕緊又道:“對了。你們之前見到蘇文的時候,他有沒有告訴你們,他已經晉升爲貢生了?”
皓馬默笑不語,而蘇雨則是瞪大了眼睛。滿臉全是驚喜之色。
唐吉成功地讓蘇雨暫時放下了擔心,於是如趁熱打鐵般接着道:“你們在考場之外應該看到那才氣光柱了吧,蘇文這次開啓的第二道文位,乃是書位呢!”
說到這裡,唐吉似乎滿臉疑惑,又道:“只是不知道,於州考榜中,蘇文還會不會被計入其內?”
“對了!”唐吉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看着皓馬,問道:“第一場的榜首是誰?”
皓馬神秘地一笑,如實道:“蘇文。”
“哈?”唐吉聞言頓時被嚇了一跳,雖然於州考之前他也對蘇文頗有信心,但即便是他,也從未料到,蘇文竟然能夠拿的首場詩詞之考的榜首!
可是,還不待唐吉緩過神來,皓馬便再次開口道:“第二場是柴南。”
“哦……”唐吉順勢應了一聲,隨即瞪着小眼睛驚呼道:“誰?”
“就是之前咱麼遇到的那個燕國人。”
唐吉將頭搖得如撥浪鼓般,對於皓馬的這番解釋毫不在心,語無倫次地說道:“不是,我是說,你說第幾場?燕國的誰?不是,那柴南是誰?第二場的什麼……”
唐吉的這番話顛三倒四,莫名其妙,但是皓馬卻聽懂了唐吉的意思,他笑着點點頭,重申了一遍:“第二場,文章之考的榜首,是燕國柴南。”
唐吉沉默了。
但很快,唐吉便回過神來,撇着嘴道:“無所謂了,反正蘇文已經成了貢生了,這州考的榜首,倒也沒太大意義。”
唐吉的口氣未免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味,但此話卻是事實。
說着,唐吉也不禁轉頭看着不遠處剛剛走出考場的柴南。
柴南或許是衆人當中最不像文人之輩的人,他喜歡穿麻布短衣,而不喜歡穿長衫,他更喜歡用拳頭來解決問題,而不是詩詞書畫,可是,他卻不是一名武者,而是正兒八經的文生。
這樣說起來,他倒是與司馬朔頗有些相似之處,但實際上,兩人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司馬朔本身便癡醉於武道,只是順應了文道昌盛的大勢,不得已轉而取文位,成侍讀,但他的骨子裡,卻是一位武者。
而柴南,則是一個真正的文人,自小熟讀聖賢書,閱千家文。識生死事,讓他知道,文人,不是所穿的衣服來決定的,更不是由話語中的儒雅來決定的,能吟詩作對的人不能叫做文人,真正的文人。是上戰場屠蠻殺妖的戰士!
所以他不喜歡穿長衫,只是他更習慣於粗布麻衣的質感,或者說,他覺得這樣會更舒服一些。
他自小便不喜歡詩詞書畫之流,但爲了將來上得戰場後能夠殺盡妖蠻,所以他開始拼命學習一切自己可學之文道。如果能夠將異族趕出人類疆土,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追求文之聖道。
此時的柴南也從他人的口中聽說了前面兩場的榜首之名,無疑,結果是讓人意外且震驚的,但柴南的臉上卻露着淡然之色。
這樣的結果,很好。
蘇文與他各拿了一場的榜首,但蘇文於第三場的時論之考中。在並未答完考卷的情況下提前交卷,也就徹底失去了爭奪最後榜首之名的機會,既然如此,那麼自己獲得頭名的機會,自然就大了很多。
如果能拿到最終州考的榜首,那麼,距離自己的目標便更近了一些。
所以很好。
此時州考三場已畢,主考官與衆考生都已經走出了考場。可是人們依舊沒有離去,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州試三考,每一場之後都會現場公佈榜首之名,詩詞之考是如此,文章之考亦是如此,那麼時論之考,當然不會例外。
只是這最後一場的評判標準實在有些複雜。既沒有任何文寶能代勞,也不能單純依靠才氣高低來判斷,甚至連評卷也是交由十國各州府交叉進行的,所以這最後一個榜首之名很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得出結果。
不過這依然阻止不了那些普通民衆高漲的熱情,人們聚集在考場之外,久久不肯散去,這樣的等待絕不會是枯燥而乏味的,因爲屬於文人墨客的盛會,纔剛剛開始。
因爲三年一屆的州考,整個徽州府之文生齊聚一堂,這樣的機會自然是很難得的,所以衆人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大好的交流機會。
所謂交流,有可能是思想與理念的碰撞,也有可能是經驗與情報的交換,但最直接的,卻是物品的流通。
也就是所謂文市。
文市有由官方舉辦的正規市場,也有由一些走私販子舉行的拍賣集會,而像是此時這般,由來自州府各地的文生們所開展來的文市,則更加閒散自由一些,各家有各家的規矩,所賣物品的價格完全由買賣雙方私自商定,攤主也不用繳納稅收。
所謂攤位則更爲簡單,只要那些已經參加完州考的考生們,隨便於場外拿出一塊布鋪在地上,再陳列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用來販賣或者交換的物件,便算是成了,接下來,只需靜待顧客光臨即可。
文市中什麼東西都可能出現,尋常一些的有比如能夠增加才氣的各類書籍,臨摹字畫、茶草丹藥,如果運氣好一點,還會碰到諸如妖獸幼崽、低階文寶這樣的東西。
不過此次州考來的大多都只是文生而已,即便能拿出東西來販賣,想來其價值也很有限,只是圖個熱鬧罷了。
沐夕顯然對此看得很明白,所以她根本沒有在場間停留,便與華叔離開了此處。
對她來說,單場的榜首之名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最關鍵的,還是兩天後的正式發榜,又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沐夕走後不久,柴南也悄悄消失了,來的時候,他是與一衆燕國考生一起來的,但如今他卻一個人獨自離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反倒是唐吉,饒有興趣地帶着蘇雨走走逛逛,一方面讓小丫頭分心不去擔心蘇文,另一方面他對此也是好奇得很。
如果不是他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物件的話,恐怕唐吉早就拉着蘇雨和皓馬,成爲衆多攤販中的一員了。
只是在興趣高漲的同時,唐吉也不禁暗暗心中起疑,不斷朝皓馬使着眼色,似乎是在詢問道:“都過了這麼久了,蘇文那傢伙到底死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