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不知道自己家的小丫頭此時正在被一個糟老頭子糾纏,但此時的他確實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不是因爲蘇雨的關係,而在於他手邊的這些層層疊起的戰文。
從來到這座書架前坐下至今,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時辰了,而蘇文所觀過的戰文,不過寥寥數篇而已,這個效率比起他之前學習妖、魔兩族的文字來說,實在是太過低下了。
原因很簡單,因爲每觀一篇戰文,對於蘇文的心神消耗都實在太過巨大了。
誠然,於藏書閣中所保存的這些戰文,都早已被抹去了殺機,如果只是單純記誦的話,對觀者不會有絲毫危險可言,可是其中所蘊含的濃濃戰意和行文者那無比的強烈怨念,卻是真實存在的。
這種戰意和怨念,足以影響蘇文的心神和意志,不斷撩撥他心中的寧靜,讓他戰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提筆上馬,與敵人廝殺至死!
而且便如陸三嬌所建議的那般,蘇文首先選擇觀看的,是魔族百年前所創的戰文。
其時正值那個最爲戰火紛飛的年代,魔族與妖族、人族聯軍廝殺的生死關頭,所以魔族的這些戰文中,無不充斥着對人類的仇恨,以及家破山河碎的怨氣。
蘇文的心中很矛盾,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看下去了,否則自己很可能會被戰文其間的這種怨氣所影響,如果嚴重一些,甚至可能會引起他對於人族的恨意!
可是與此同時。蘇文又有些捨不得他手中的這些無比珍貴的戰文,雖然即便他此時離開藏書閣,下一次也可以接着來看。但他仍舊捨不得放手。
蘇文一直都自認爲自己的自制力很好,事實上,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他都鮮有會失去自控能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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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一刻。
深深嘆了一口氣,蘇文終於還是忍着心中無比的好奇和渴望,將一冊冊一卷卷的戰文放回了書架之中,唯剩下一紙詩篇。
“再看最後一文吧。從剛纔到現在,我還沒看過魔族的詩詞是什麼樣的呢。”蘇文低語一聲,似乎是給自己下了最後通牒。然後他懷着期待,小心翼翼地展開了手中那一頁泛黃的宣紙。
《悲愴》。
這是這首詩的名字,然而蘇文還來不及觀看此戰詩的意境幾何,便隨即被詩名之下的另外兩個字所驚住了。
按照聖言大陸的記錄習慣。在詩詞文章的題名之下的。自然是作者名。
這首《悲愴》的署名,是兩個讓蘇文既熟悉,又陌生的字樣。
屠生。
此戰詩,竟然是由魔族最後一代魔君親創的!
蘇文只是一愣,便隨即迫不及待地向下看了去,他很想知道,被譽爲魔族歷史上最殘暴的傢伙,這位魔君的文采到底幾何?
“獸中刀槍多怒吼。鳥遭羅弋盡哀鳴。
羔羊口在緣何事,暗死屠門無一聲?”
一聲充滿了絕望的哀嚎自蘇文耳邊即刻響起。讓人聞之心驚,心腸俱傷,蘇文的眼前彷彿出現了無數張悲愴而扭曲的臉,在嘶吼着,哭泣着,彷徨着,令蘇文爲之揪心。
那是被人類所屠戮的魔族族人。
蘇文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看到這些畫面,也不知道爲何自己竟有身臨其境之感,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危險,一個不慎,恐怕便會墮入魔道!
自來到聖言大陸之後,蘇文有兩次險些走火入魔,一次是他在林花居初次嘗試書寫《論語》之時,另外一次,則是現在!
當日於林花居中,有皓馬巧然而至,一聲斷喝將蘇文驚醒,那麼此時呢?
所幸,如今蘇文還清醒着,即便他的雙目已經完全離不開眼前的這首戰詩,即便他的雙手完全無法將這一頁宣紙重新合上,但他尚未徹底迷失。
可是,這樣的清醒,還能持續多久?
蘇文嘗試着將視線一點一點自詩文的字裡行間挪開,卻發現這竟是一件幾乎無法完成之事,因爲那一個個泛着歲月痕跡的墨字,正宛如一道道沉重的枷鎖,把他的雙目死死鎖住,再也離開不得分毫。
見如此無果,蘇文又試着將自己的思緒打亂,開始在腦中回想一些紛雜無序的事情,比如當年高考作文的題目,比如臨川城城東那家好吃的餈粑,再比如自己在文市中遇到的那個怪人。
但是不論蘇文怎麼去想,他眼前的戰火和死亡依舊沒有消散,他耳邊那絕望的嘶吼仍舊不曾斷絕。
蘇文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便在此時,一道無比巍峨而浩瀚的氣息從蘇文的懷中散發了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小葫蘆從蘇文懷內浮了出來。
下一刻,藏書閣中,金芒大盛。
便在同一刻,那守候在藏書閣外的老人在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強烈的才氣波動,於是他於半睡半醒之間驚坐了起來。
幾乎沒有半點猶豫,老者揮袖一展,隨即,他那寬大的袖子,便如同是一張無比巨大的幕布,於片刻之間便將整個藏書閣籠罩了起來!
其中之才氣,再不泄半分。
老人的這番舉動很及時,應對也很正確,所以沒有人再察覺到此處那無比強悍的才氣波動。
但是老者所不知道的是,他還是發現得太晚了些,卻不是對那洶涌之才氣,而是在才氣之前的那一絲幽息。
……
於地底潛行的漁歌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有些惘然地擡頭看向遠方,可惜此時的他正處於幽泉之前,距離地面足有數百丈,所以在他的頭頂上只有陰暗而潮溼的石壁,卻沒有天空。
自然。他也無法眺望遠方那絲氣息之所在。
可這並不能阻擋他深深地皺起了濃眉,良久,漁歌終於收回了視線。暗自低吟道:“這不可能,應該只是某種遺藏被發現了吧。”
猶豫了半晌,漁歌還是決定先做完手頭的事情,於是他壓下了心中的那絲不安,繼續朝着眼前的幽泉行進。
他知道,鳴師就在前方。
同一時間,當日於大漠河邊。與漁歌齊肩並坐的垂釣人也站起身來,手中的釣竿便那麼隨意地被扔到了一旁。
即便當初蘇文三登《文以載道》,雖然讓其意外。也沒有使他如此失態過。
這位於大漠河邊垂釣了數十年的老人,這一次終於有些坐不住了。
輕輕擺了擺手,那地上的魚竿便從河岸邊一躍而起,老老實實地一頭栽進了旁邊空空如也的魚簍當中。老人一把將魚簍背在肩上。單腳輕踏,於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大漠風沙之中。
漁歌當初爲了證實蘇文上榜是否真實,足足跨越了數萬裡之遙,行至徽州府外,才終於得償所願,可是這位老人不用,所以他所離開的方向。是天空。
空中有日月,有雨露。也有一座閣樓。
那是整個聖言大陸,唯一的一座空中閣樓,卻不是人類或妖族以無上聖力所建造,那裡曾經是魔族的國都,如今它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做聖域。
此時於鴻鳴書院藏書閣中所外泄而出的一絲幽息,讓世間很多人都爲之惶恐,自然,也有人爲之激動和歡欣鼓舞。
那於青玉王座上神色傲然的年輕人,此時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冷漠和驕傲,而是泛着強烈的狂熱,跪倒在地。
在青玉王座之下,那三個帶着羅剎面具之人,也同樣行着跪拜大禮,口中齊呼:“君上庇佑!”
隱隱之中,兩行熱淚從其中一張面具的眼孔中緩緩淌下,那是三人中最受年輕人器重的屬下,他叫花雕,曾經是君王的左膀右臂之一。
可惜,這個名字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甚至無法傳出這間幽暗的屋子,因爲一旦被聖域察覺,那麼等待着他的,便是死亡。
當然,此時不論是忠貞不移的花雕,還是青玉王座之下的那個年輕人,都並不知道,此時他們所感應的這絲幽息,其實正是被蘇文所放出來的。
而蘇文的名字,此時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們的必殺名單的最後一個,不過在其旁邊,被打上了一個小小的問好。
因爲來自那位大人物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他們自也無法證實,蘇文的存在,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來自於聖域的一個圈套。
因爲一絲幽息,整個聖言大陸爲之風動,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蘇文,此刻正劫後餘生般地坐倒在地上,不斷喘着粗氣。
便在片刻之前,他眼睜睜地看着無量壺自懷中浮起,然後噴吐出燦爛的金輝,再然後,他手中的那首戰詩,開始劇烈燃燒起來,直至徹底化作滿地灰燼。
這首來自魔族最後一代魔君的親創戰詩,就這麼被毀掉了。
而蘇文也從此被解脫了出來。
“真是太險了!”劫後餘生之後,蘇文不禁爲之惱怒:“不是說這裡的戰文都不會再有任何殺傷力嗎?那剛纔又算是怎麼回事!”
暗罵了一聲,蘇文感覺自己真是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還是等下次做好準備再來研讀戰文比較穩妥。
念及此處,蘇文轉身便向着藏書閣一樓走去,但還不等他走下樓梯,便突然在心中升起了一種無比怪異的感覺。
“說起來,我爲什麼會覺得那首《悲愴》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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