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
徐煥之這三個字,本身就帶着一種無比傳奇和神聖的意味,不論是其一日成半聖的壯舉,還是蟄伏十年,一朝出關成就最強半聖的威名,都無不讓舉世驚歎。
他是活着的傳奇。
在徐煥之這三個字的前面,有過很多的前綴,比如說鎮國半聖,再比如說是聖階之下第一人,當然,最常見的一個稱謂,還是徐家家主。
徐家在今時今日能夠屹立於衛國朝堂經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得益於徐煥之的存在。
可是,徐煥之早在十數年前便已經閉關悟道,如果他能夠成功進階達聖,今日在書院山門之前,恐怕陸三嬌和白劍秋連站在這裡的底氣都沒有。
但在約莫半個多月前,徐煥之卻突然中斷了十數年的閉關,提前耀世而出,而他來到的第一個地方,便是鴻鳴書院,爲何?
到底是什麼原因,竟然讓徐煥之放棄了對聖道的參悟,不遠萬里來到神木山?
陸三嬌與白劍秋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一個無比荒唐的答案,這個答案是一個名字,或者說,是一個人。
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出現,鴻鳴書院本應與徐煥之沒有絲毫的交集,那個人,自然就是蘇文。
蘇文與徐家的仇恨,可以說是從臨川城的時候便結下的。
他親手殺死了徐家長孫,又借陸三嬌之手廢掉了徐家長子,可謂與徐家不共戴天,當然,除此之外,徐妄也是死在蘇文手中的。
而如今。蘇文以衛國州考總榜首之資,成爲了鴻鳴書院的學生。
可是,徐煥之真的是爲了兒女情仇前來的嗎?
這樣的一個答案看似合理。但其實卻透露着無比的荒謬之感,對於徐煥之這等驚才豔豔之人物來說。兒女私情又豈會比聖道之途更加重要?
但除此之外,陸三嬌和白劍秋卻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解釋徐煥之的到來。
念及此處,陸三嬌突然開口說道:“蘇文是我的學生。”
陸三嬌的這番話非常突兀,也很莫名其妙,但是白劍秋卻聽懂了陸三嬌的意思,於是他握緊了手中的墨筆,向前踏了一步,緊接着說道:“同時也是我的學生。”
徐煥之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兩人的言下之意,也終於知道了他們眼中的敵意從何而來,於是他笑着擺擺手,慢慢開口道:“那蘇文的名聲,在來的路上我倒也聽說過不少了,只是,我此番前來,卻不是爲他。”
聞言,不論是陸三嬌還是白劍秋都忍不住鬆了一口長氣,誰料。下一刻,徐煥之卻是話鋒急轉。
“當然,若是辦完事情。還有閒時的話,我也準備去迷失沼澤走上一遭,不論怎麼說,我也是徐家之主,家人遭此橫禍,我既然已經出關,總是得討個說法的。”
陸三嬌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陰霾之色,冷聲道:“我看你們徐家也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堂堂半聖。竟然準備去找一個小輩討要說法?”
徐煥之對於陸三嬌這番話倒也不羞不惱,而是點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有理。如此看來,今日這神木山。我是怎麼也得闖一闖了。”
徐煥之的聲音很平靜,彷彿這神木山只是一座尋常的山坳,他想要登山,自然便能攀至山頂,所謂七大書院,也與其他書舍書齋無異,他想要進來,自然就能踏遍書院的每一處角落。
可是,徐煥之這聲平靜的宣言,在陸三嬌和白劍秋聽起來,卻是另外一個意味。
因爲既然要闖山,那麼他首先需要面對的,便是眼前的這兩位半聖!
所以說,徐煥之的這番話,其實還帶了一個其他的意思,既然你說我以半聖之位欺負一個小輩有些不齒,那麼你們二位也是半聖,更是蘇文的老師,那我教訓不了小的,總能教訓一下老的吧?
如果是單打獨鬥的話,無論是白劍秋還是陸三嬌,對陣徐煥之都沒有半分勝算。
早在十數年前,徐煥之成就鎮國半聖之名的時候,他便已經挑戰過了衛國所有的半聖,其中當然也包括白劍秋和陸三嬌。
當年這兩人就是徐煥之的手下敗將,如今在閉關悟道十數載之後,徐煥之的境界更是越發深不可測,又豈是他們所能夠戰而勝之的?
所以,只是一瞬之間,陸三嬌便朝着白劍秋投去了一抹堅定的眼神。
你是衛國第一半聖,我一個陸三嬌打不過你,可是,如果再加上白劍秋呢?
兩位半聖聯手迎敵,這還是鴻鳴書院誕生至今,第一次出現這樣的畫面,但這對於陸三嬌二人來說,卻並不會感到有任何丟臉之意,因爲他們所面對的,是徐煥之。
徐煥之自然也看出了兩人的打算,於是他笑着微微頷首道:“請指教。”
話音落下,徐煥之卻並沒有立即搶攻,而是負手傲立於山門之前,等待着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
單是這份氣魄,便不愧於鎮國半聖之名!
對此,陸三嬌和白劍秋也不敢有絲毫的遲疑,兩人於同一時間出手,才氣之光瞬間將整片茶林都染成了金色。
白劍秋依舊是執筆作畫,只見他輕筆於身前一點,隨即一團濃烈的金色墨汁便自空中低淌而下,也不見其墨筆揮動,那墨汁便自動凝結成了一幅壯闊慘烈的兩軍對壘之圖。
冥冥之間,似有馬嘶聲從畫中響起,又有刀戈鳴金狂暴襲來,下一刻,在徐煥之的眼前,出現了千軍萬馬!
一位馬上將軍揮舞着長刀朝徐煥之的頭顱斬去,刀上血氣升騰,帶着凜冽殺意。
面對轉瞬即至的戰畫之靈,徐煥之卻竟然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他只是平靜地朝那一人一馬看了一眼。
下一刻,那無名悍將便連同座下戰馬徹底栽倒在地。化爲淺淺墨色。
如果此時蘇文在這裡的話,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此時徐煥之所用的手段。正是他用來襲殺無雙書院衆人的出口成章!
然而,同樣的出口成章。以蘇文施來,卻只能襲殺對方一人,而徐煥之,卻能以其對陣千軍萬馬!
徐煥之目光所向之處,便是戰火燎原之所,不知道有多少將士被馬蹄踏成了肉泥,也不知道有多少忠魂化爲墨滴,埋骨於天地之間。
然而。還不待徐煥之徹底將此畫破除,便見漫天金光急灑而落,其目標所指,卻並不是徐煥之,而是戰畫中的將士!
緊接着,便見得那畫中的戰將戰馬身上,彷彿被鍍上一層金色的鎧甲,徐煥之目光之所及,再也無法輕鬆收割屠戮,只能在其戰甲之上刻下道道利痕。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於戰場兩邊,再添兩座戰鼓,隨着鼓聲擂動。軍士之氣勢大振,馬蹄聲越發急促了起來,吶喊聲更加狂暴了起來,便連衆將士手中兵刃的寒光,也顯得越發動人心魄。
空氣中除了濃烈的血氣之外,似乎還混入了淡淡茶香。
陸三嬌也出手了。
而且這只是一個開始。
下一刻,傾盆大雨驟然自空中而降,那不是雨水,而是茶水。
茶水落在徐煥之的身上。閃爍着淡淡金芒,立刻讓他的身體變得沉重了一些。也讓他的反應變得遲緩了一些。
然而,對於這一切。徐煥之都仿若視而不見,但是在這一刻,於他眼帶終於出現了一絲異色。
“有些意思。”
徐煥之的這番話不知道是在稱讚還是在感嘆,緊接着,他動了。
靜如磐石,動若雷霆。
狂風驟雨之間,突然響起了一道驚雷。
然後徐煥之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白劍秋和陸三嬌的眼中,因爲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雷鳴不能及,風雨不得侵!
原本黑雲低壓的空中,突然裂開了一道裂縫,一輪驕陽自其內冉冉升起,空中的驟雨彷彿在一瞬間便被蒸發殆盡,那千軍萬馬身上之金甲也被灼灼日光所消融,化爲無形。
時至此刻,陸三嬌和白劍秋都根本沒有看出徐煥之所施展的戰文手段到底是什麼!
一切,便宛如十數年前那般。
十數年前,便沒有人見識過徐煥之的主修文位到底是什麼,十數年之後,同樣如此。
一陣惡風自白劍秋身前襲來,白劍秋根本不敢有任何猶豫,隨即自手中拋出了一張金色的絲網,意在阻下徐煥之片刻。
金網在即刻之間無限延伸放大,上欲及天,下連大地,這便是,天羅地網!
這乃是貨真價實的三品文寶!
似乎是察覺到了白劍秋的意圖,那陣清風突然在中途輕轉而回,轉而朝着陸三嬌飄然而去。
而與此同時,陸三嬌的手中,也浮現出了一隻小小的茶杯,其內盛滿了褐色的不明茶水,然後他向着那陣風影,輕輕將茶杯拋了出去。
此茶杯一出,所向之人,便不得拒之,因爲這同樣也是一件三品文寶。
推杯換盞!
前有金盃戰茶相送,後有金網捕獵而至,一時之間,徐煥之似乎被陷入到了絕境當中。
然而,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徐煥之也沒有半分想要借取外力的想法,他終於自場間現身而出,口中輕輕誦文:
“聖朝能用將,破敵速如神。掉劍龍纏臂,開旗火滿身。
積屍川沒岸,流血野無塵。今日當場舞,應知是戰人。”
下一刻,自徐煥之的身上,終於第一次燃起了無比璀璨的金色輝芒,與空中烈日交相輝映。
金光於瞬息之間便穿透了前方急掠而至的金盃,將其停滯在了半空當中,亦刺穿了身後的金網,繼續朝着白劍秋瀰漫而去!
最強半聖的一擊之威,竟恐怖如此!
勝負即刻分曉,陸三嬌的嘴角噙着淡淡的苦澀,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與白劍秋聯手齊攻,竟然還是敗了!
自始至終,徐煥之卻只是吟誦了一首戰詩!
先是以出口成章默誦而破兩人之戰畫戰茶,而等他真正自口中言出之時,更是連破掉了兩件三品文寶,以絕對的實力差距,將兩位半聖打落凡塵!
金光在瞬息之間掠至白劍秋與陸三嬌兩人身前,眼看要將其吞噬殆盡,卻突然中斷了。
一個衣衫邋遢的老人自林間走出,微微嘆了口氣,隨即徐煥之整個人倒飛而出,鮮血如驟雨般落下,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悠然之色,而是滿面駭然。
“聖階以下全無敵,畢竟,也只是聖階以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