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陰影中人的首肯,白遲心中的擔憂終於放下,臉上逐漸恢復了平淡之色。
他看着身前這個滿臉傲色的少年,暗暗想要發笑,不知道若是此人在隨後面對那位先生的時候,可還能保持如此桀驁?
在這一刻,即便嚴子安還什麼也沒有做,所有人也已經篤定他必能獲勝,就連白遲也不例外。
人的名,樹的影,單從臺下衆人的隻言片語中,白遲已經知道了這少年的不凡之處,自己這幅字雖然是上佳之作,但可惜距離白遲的最強實力還是差了那麼一絲。
面對衆多臨川人那充滿仇視的目光,面對傳說中的柳施施小姐的近在咫尺,饒是白遲已經位及貢生,也始終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心中又怎能真的鎮定自若?
所以在起筆的那一剎那,白遲的手還是輕微地抖了一下。
便是這一抖,讓他的這幅字有了些許瑕疵。
就算如此,白遲也仍舊勝了金大錘,只是在如今面對嚴子安的時候,就難免生出了一些不自信來。
嚴子安敏銳地察覺到了白遲的這種不自信,嘴角的冷笑漸漸放大,開口道:“你們這些外鄉人,就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我臨川文人輩出,又豈是爾等能欺的?”
嚴子安此話一出,頓時惹來陣陣的叫好聲,殷無殤卻不禁暗自皺眉,嘆道:“此子當年文采不凡,就是這狂傲的脾氣,什麼時候能收斂一些就好了。”
成德輕輕飲了一口茶,笑道:“以他這樣的年紀,狂傲是正常的,日後多加磨礪便是了,只是不知這嚴子安怎麼會突然回到臨川城來?”
旁邊的章嘯山滿臉淡然,似乎對於本輪較量的結果毫不關心,老神在在地說道:“算算日子,也到了書院放假的時候了,唯一讓我在意的,是這嚴子安爲何沒有去邊關歷練!”
章嘯山此言,讓殷無殤和成德紛紛臉色微變,最後還是殷無殤說道:“這些都不關我們的事,即便這嚴子安連勝兩場,最後也是要與先生比拼才氣的,我們只需要接着看下去便是。”
殷無殤開了口,此事便沒有了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只是章嘯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若是我臨川城最後勝了,先生願不願意上場還兩說呢……”
臺下固然熱鬧,但臺上畢竟纔是焦點,此時的嚴子安已經走到了臺中央,微微擡手,場下立刻安靜了下來。
聽說過嚴子安大名的人都知道,三年前嚴子安一舉奪得城考榜首的時候,最擅長的便是詩文,其文海中所開啓的第一道大穴也是詩位,只是不知道,今日嚴公子又能作出何等名詩?才氣高度能不能超越上佳,達到極嘆的境界?
想到這裡,很多人不禁聯想到,今日早些時候,那位以詩傳世的蘇文蘇公子,有沒有來?
蘇文當然來了,只是此時還未與殷無殤等人一齊下到一樓的大廳中,而是藏身於樓梯口處,暗自旁觀着事態的發展。
他原本便不想成爲出頭鳥,若非必須,他寧願放棄與柳施施相見的機會,也不願出手,否則不知會引起何等的禍患。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些道理,蘇文還是懂的。
從李逸的挑釁,到金大錘憨厚的反擊,白遲的謙遜,一直到此時嚴子安的狂傲,一切都被蘇文看在眼中,如今他終於隱隱明白了,那青衣少年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嚴子安在三年前奪城考榜首,取文生之位的時候,便已經被譽爲臨川城第一天才,更別說等他入了州府,在短短一年之內晉升貢生,入得書院,這一切都讓他聲名更顯,隱隱之間被認爲是臨川城的驕傲。
如今嚴子安衣錦還鄉,他所期待的,原本是萬民相迎,衆人齊賀,可偏偏,這一切,都被蘇文給破壞了。
開智奪文位,作詩成傳世,只言廢徐家,這三件大事立刻讓蘇文成爲了臨川城如今最當紅之人,甚至有人將蘇文比作臨川城百年來第一天才!
至於嚴子安,根本無人問津!
況且兩人均是以詩名著稱,嚴子安未能親眼目睹蘇文以詩引半聖的盛況,當然對蘇文極爲不服氣,只認爲對方是個走了好運的傢伙罷了。
這纔有了蘇文剛入春熙樓時兩人的那番交鋒。
嚴子安這一次來參加春熙文會,一來是想看看那蘇文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二來,也想要以此來證明,自己纔是臨川城真正的第一天才!
此時在臺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爲嚴子安想到了蘇文,原本在嚴子安的手勢下安靜下來的衆人,也不禁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嚴子安聞聲後,臉上原本的傲然也逐漸沉了下來。
但隨即,他立刻想到,這不正是一個打擊蘇文文名的好機會嗎!
念及此處,嚴子安再度開口道:“我今日回城,正好聽說在我臨川城內,出了一個名爲蘇文的天才少年,但敢問,如今我臨川城在面臨他人挑釁的時候,這個蘇文,又在哪裡?”
“你們視此人爲臨川城百年未出的天才,但可惜,今日在這些外鄉人想要欺辱我臨川人的時候,他卻連面都不敢露!”
“如此天才,即便不是欺世盜名,也實乃膽小如鼠之輩!”
嚴子安這番話,立刻惹來一陣軒然大波,殷無殤勃然大怒,正欲發作,卻被成德一把拉住,微微搖頭道:“這個嚴子安這麼做,看似想要污了蘇文的文名,但實際上,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殷無殤雙眉如利劍般高高挑起,冷聲道:“給我個解釋!否則我定要教訓一下這個小子!”
成德微笑着說道:“先前我跟章老弟都還在擔心,若是這嚴子安連勝兩場,先生恐怕未必願意出場,可如此一來,就算我臨川城贏了,先生也不得不現身了!”
殷無殤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壓下了心中的火氣,冷然道:“那好,就讓這小子再狂一會兒!”
沒有了殷無殤等人的插手,現場頓時變得有些混亂起來,有些人深覺嚴子安言之有理,也跟着質疑起蘇文的文名起來,而其他蘇文的堅實簇擁者則紛紛出聲討伐嚴子安意欲不軌。
眼看爭吵越演越烈,兩幫人險些大打出手,嚴子安也認爲已經達到了自己所要的效果,於是開口道:“多說無益,下面還是言歸正傳,便由我,來接下這些外鄉人之後的挑戰吧!”
說着,嚴子安的身上開始漸漸散發出淡橙色的光輝,若與之前的金大錘相比,兩人雖然皆爲貢生下品,但嚴子安身上的才氣顯然更加凝實了幾分,想必不久之後,便能突破到中品了!
隨着嚴子安的聲音落下,衆人逐漸被他身上的才氣光芒吸引了過去,場面重新恢復了平靜,隨即,從嚴子安的口中,緩緩誦出了一句詩文。
“靜夜閒雨淡然風,空巷肥柳瘦街燈。”
單此一句,便在衆人眼前,勾勒出了一幅極其生動的畫面,從行文之間,似乎能夠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嚴子安將大家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暗暗得意,隨即吟出了下半句:“欲把相思壓枕眠,耳畔又起琴瑟聲。”
詩文剛成,臺下衆人便已經忍不住喝彩起來,此詩此境,便宛如此時此景,那琴瑟之聲,不正是指的稍後柳施施所鳴之曲嗎?
這說明什麼,說明嚴子安的這首詩並不是他準備多日的得意之作,而是臨時所創,信手拈來!
下一刻,嚴子安身上的才氣光芒越發濃郁起來,持續而緩慢地增長着。
一寸。
兩寸。
……
終於,才氣光芒在上升到半尺左右的位置漸漸停滯了下來,衆人屏息靜氣,等待着其能超過白遲的那副草書。
嚴子安也暗暗皺眉,心中無比意外,這首詩的確是他臨時所作沒錯,可是他自覺無論是行文結構還是意境,都應該超越上佳水準纔對,怎麼才氣剛剛升到了一尺便有了中斷的跡象?
“再給我漲啊!”嚴子安焦急之下,險些喊出聲來,他的臉上終於第一次出現了慌亂之色。
然而,衆人足足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那才氣光輝也依舊未能再進寸許,最後的高度,看起來似乎與白遲的畫作不相伯仲!
白遲見狀,神色也是訝異無比,他原本以爲這嚴子安有多麼令人驚歎的文采,最後看起來,似乎與自己也差不多嘛。
隨即,水兒再度上臺,要求兩人將才氣光芒進行近距離的比較,到了這一刻,就連嚴子安和白遲兩位當事人,也不知道最後的勝負結果,更何況是臺下衆人。
自從文會開始以來,這還是首次兩人的才氣如此接近,以至於很難在剎那之間就作出判斷。
兩人依言將才氣光芒慢慢靠近,眼看就要融爲一體的時候,終於有眼尖之人,看出了兩道才氣的高低區別。
“嚴公子輸了!”
嚴子安臉色慘白,他自然也看出了兩道才氣光芒的差距,他的橙色才氣,終究還是比白遲的差了不到半寸的距離!
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白遲再勝一場!
整個春熙樓的一樓大廳,頓時變得比墳墓還要寂靜,針落可聞!
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誰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嚴公子,之前還言之鑿鑿要接下兩場比拼的嚴公子,怎麼能就這麼輸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一來他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二來如今連嚴公子都輸了,臨川城還有誰能勝過那白遲的草書?
難道,今夜臨川城真的要敗嗎!
而便在此刻,一道清朗的聲音卻突兀地從通往春熙樓二層的樓梯口處傳來,充滿了深深的無奈。
“還是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