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嬌帶着蘇文慢步走出徐府,形色平靜,就像是閒庭信步的旅人,又像是剛剛從徐府告辭的訪客,目及之所至,對於一應血腥之色視若未見。
而徐府之人更是噤若寒蟬,一動也不敢動,眼中閃爍着恐懼和畏怯之意,不等到兩位煞星真的離開,便連上前救治駙馬爺的勇氣也沒有。
然而,陸三嬌與蘇文兩人才剛剛來到大門之外,便被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羣給攔住了。
放眼望去,足有數百名文位不等的兵士于徐府之外嚴陣以待,卻明顯分成了三個完全不同的陣營。
從他們的制式衣物來判斷,分別來自於城守備府、皇宮近衛軍,以及聖裁院。
蘇文看着如此恢弘龐大的陣勢,不自覺輕輕皺起了眉頭,卻聽得陸三嬌低聲說了兩個字。
“無妨。”
說完,陸三嬌將手中那牢頭兒如死豬般的身體扔在地上,上前兩步,悠悠然道:“我是陸三嬌。”
場間數百人之中,只有陸三嬌一位半聖,如果他真的想要離開,這裡誰都攔不住,但是陸三嬌並沒有這麼做,因爲他很清楚,有人需要他給出一個交代。
或者說,需要神木山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蘇文是給不了的,所以只能由他來給。
果然,便在陸三嬌的掃視之下,一個文弱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他來到陸三嬌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自我介紹道:“我是新任近衛統領畢慶文,陛下差我來請大人入宮一敘。”
陸三嬌點點頭。然後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笑着道:“老五?”
那個被稱爲“老三”的壯漢聞聲,擡手撩了撩白衫衣襬,一臉無奈地走上前來,苦笑着道:“三哥,您這好不容易來一趟翼城就搞出這麼大的事兒出來,可讓我怎麼辦纔是?”
陸三嬌於眼角閃過一絲柔意。拍了拍壯漢的肩膀,說道:“太長時間沒聽到你的消息,沒想到你已經成爲院首了?”
蘇文聞聲。瞳孔微縮,院首!
要知道,整個衛國,只有一個人能擔得起這個稱呼!
衛國有很多城鎮。每一城都設有聖裁院。所以如臨川城聖裁院院長成德這樣的人物不知多如幾何,而四大州府也設有州聖裁院,比如當初蘇文州考之時其中的一位主考官,便是文位及翰林的院君。
可是衛國只設有一座國之聖裁院,自然也就只有一位院首,便是與王陽明齊名的,大學士朱禧!
蘇文萬萬沒有想到,陸三嬌與朱禧竟然是舊識。而且從兩人相互的稱呼聽來,似乎情誼不淺啊!
但陸三嬌並未向蘇文解釋。而是笑着對朱禧道:“你有什麼難辦的,如今陛下請我入宮,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也輪不到你操心。”
朱禧苦笑着搖搖頭:“也是也是,那我便在這裡候着三哥了。”
陸三嬌點點頭,轉身從蘇文手中接過方小樂的屍身,交到朱禧手中,又指了指腳下那牢頭兒,開口道:“我們去去就來,這兩人就交給你了,不得有所閃失!”
朱禧鄭重其事地應道:“三哥放心!”
然而,這番話在畢慶文聽來,卻是多有不妥,趕緊低聲說道:“陸大人,陛下只說請您一個人,可沒說能帶他人入宮……”
陸三嬌對此置若罔聞,輕輕牽過蘇文的手掌,說道:“我心中有數,走吧。”
見畢慶文還是滿臉的爲難之色,蘇文微微一嘆,然後對他說道:“我是蘇文。”
畢慶文一愣,隨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連聲道:“原來是蘇鎮國,那便好說了,請跟我來……”
皇宮是一個國家權力的象徵,更是整個國家最爲重要之所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地位並不比神木山要低。
依照聖律國法,擅長皇宮者,以叛國罪論處!
所以哪怕蘇文是鴻鳴書院的學生,哪怕陸三嬌是堂堂半聖,如果不得衛帝親召,也是不得入宮的。
但是蘇文除了鴻鳴書院學生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讓他可以免除這些繁文縟節,因爲他是鎮國貢生!
有鎮國封號加身,蘇文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宮而不得遭遇任何阻攔!
此時的蘇文並不知道陸三嬌爲何要帶着自己一起入宮,但他相信這裡面一定有陸三嬌的道理,所以他並沒有反對,而是堂堂正正地亮出了鎮國封號,欣然而往。
於是在下一刻,原本攔在陸三嬌和蘇文兩人身前的大批人羣如潮水般朝兩邊散去,近衛軍的人更是翻身下馬,在前方爲兩人帶路,一路朝皇宮的方向行進。
徐府是整個翼城距離皇宮最近的府邸,所以很快,陸三嬌與蘇文便在一衆近衛軍的拱衛之下來到了皇宮之前。
這還是蘇文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皇宮,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記得在前世的時候,蘇文便一直抱憾於未能參觀過京都的故宮,卻不曾想,到了此刻,他卻是來到了一座真正的皇宮之前。
或許是感到了蘇文的這種緊張,陸三嬌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掌,柔聲道:“走吧。”
蘇文點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舉步走進了宮門之中。
衛國的皇宮的確很大,但此時的蘇文卻根本無心去欣賞兩旁巍峨大氣的宮殿,此時的他已經從之前的憤怒和悲慟中冷靜了下來,所以他開始思考,衛帝在此刻召見陸三嬌,到底是存了什麼樣的深意。
徐家是衛國第一豪門大族,徐府亦是翼城除了皇宮以外最顯赫的府邸,但在今天,蘇文卻以一人一劍,殺了徐家長子徐凌,暴打駙馬爺徐應,于徐府之內血濺五步。
那麼,衛帝態度到底是怎麼樣的?
如今對於蘇文來說,最大的好消息,便是他的鎮國封號仍舊有效,而且那包圍在徐府之外的三大軍團也沒有當場將其緝拿格殺,如此看來,似乎衛帝並沒有因此而動怒的意思。
這又是爲什麼呢?
蘇文一時之間想不透其中的關鍵之處,所以便一路沉默着,任憑陸三嬌帶着自己逐漸深入到宮牆之內。
大約走了一刻鐘左右的時間,蘇文發現畢慶文並沒有將他們帶往皇宮正殿,而是行至一出偏幽清淨之處,在前方有一片清澈的碧湖,湖上設有一座涼亭,遠遠看去,亭內似乎正站着兩三人,在朝着湖內投放魚食。
成百上千條紅鯉紛紛聚集到涼亭之下,爭先恐後地搶奪着落入湖中的吃食,不時有鯉魚躍出水面,蕩起層層水紋,看起來好不清雅閒趣。
畢慶文行至亭前十丈頓足,微微躬身道:“兩位大人請。”
陸三嬌點了點頭,牽着蘇文慢步走到了那座水亭之內。
走到近前,蘇文立刻認出了在州考發榜時自己所見過的宰相華易夫,但旁邊兩位中年男子,卻是面生得緊。
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白絲鍛袍,身形挺拔,腰身筆直如槍,眼中閃爍着如星辰般燦爛的光芒,此時正笑顏連連地餵食着湖中紅鯉。
而另外一位則身材高大,即便甲冑在身,也能看出其身上無比緊實的肌肉,這人最大的特點,是長了一個鷹鉤鼻,右臉的顴骨之上留有一道寸許的傷疤,讓他看起來面容稍顯猙獰。
便在蘇文還一片茫然之時,陸三嬌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躬身對那白袍男子輕拜,開口道:“見過陛下。”
蘇文反應很快,隨即便學着陸三嬌的模樣,也對着那衣鴻鳥白袍拜道:“參見陛下。”
時至此刻,他才知道,原來此人便是衛帝。
衛帝聽得身後的動靜,當下回過頭看着二人,似乎並沒有因爲蘇文的出現而感到意外,笑着招了招手:“陸卿、蘇卿,來得正好,過來瞧瞧朕的魚兒怎麼樣?”
蘇文一愣,沒想到衛帝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一時間還有些晃神,而陸三嬌已經拉着他直起身來,走向前去。
來到近前,蘇文還是做足了禮數,向着華易夫微微頷首道:“宰相大人。”
“好,好!”華易夫笑着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讚歎道:“不愧是蘇鎮國,數月不見,已經有了侍讀之位了?”
聽得華易夫此言,衛帝和那位中年男子也面帶好奇地朝蘇文打量了一番,頓時讓蘇文心中更加緊張了一些,連連自謙道:“機緣巧合罷了……”
聽得此言,那刀疤男子頓時笑着來到蘇文身前,開口道:“原來這位便是蘇鎮國?今日得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蘇文滿臉尷尬,陸三嬌則適時地開口道:“這位是涼州府的威寧大將軍,許棧。”
蘇文聞言,立刻心中升起一絲敬佩之意,連連開口道:“原來是許將軍,學生曾聽說過您的很多英勇事蹟,實在是欽佩得很,沒想到竟然能在此相見,實有榮焉!”
衛帝笑了笑,開口道:“若是沒有許卿,朕這江山恐怕早就守不住啦,易夫啊,你帶着蘇卿在這附近轉轉吧,想來蘇卿第一次入宮,不免多有好奇之處,我且與陸先生賞賞魚。”
蘇文心中一抖,知道衛帝有事與陸三嬌商議,自然不敢有所異議,躬身而退。
離開之前,蘇文回過頭朝水亭遙相望去,卻正好看到那許棧大將軍臉上的笑容驟然收斂,滿目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