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置身於半空之中,耳畔迴盪着驚雷暴烈的轟鳴,眼中看着宛如末世般的天崩地裂,心中不禁覺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也有些悲傷。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那黃鶴樓誕生之日,那個人是不是也與如今的自己一樣悲傷呢?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答案,他想要問的那個人,如今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
懷抱着這樣的悲傷與遺憾,蘇文目色平靜地看着整片草原開始崩裂,天空開始向着地面塌陷,彷彿這個世界隨時都會毀滅。
在先前那一刻,蘇文洞悉了黃鶴樓藏匿百年的最大隱秘,與整個世界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世界的規則因爲他而產生了細微的鬆動。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驚雷從外洞穿了黃鶴樓,就像是一堆乾柴在最爲躁動的時候,被一粒火星給點燃了。
烈火可以燎原。
於是整片草原都開始劇烈地燃燒了起來,那一塊塊列若星海的黑石也開始變得滾燙灼熱起來。
然而,在下一刻,於草原的某處,卻突然降下了漫天沙石,撲滅了烈火,也將那一方碧草化爲了荒蕪寂寥的戈壁。
黃鶴樓的第二層,塌了下來,融入了草原當中。
緊接着,無盡的海水自空中倒灌落下,很快便於草原的某個角落處匯聚成了一座壯闊的湖泊,黃鶴樓的第三層,塌了。
在海水之後,是冰雪,是稻穗,是泥沼。是巨木……
整個黃鶴樓總共有一百層,也是一百個完全不同的空間碎片,更是一百個相互排斥的小世界。而在此刻,這些空間碎片與世界都因爲蘇文的領悟。更因爲天邊的那道驚雷,而盡數崩塌了。
對於黃鶴樓來說,其內的世界已經毀滅了。
但對於第一層的那片草原來說,卻是新世界誕生。
只是一片草原,並不能算一個真正世界,但有了湖泊,有了火山,有了荒漠。有了冰雪……便有了整個世界。
這便是啓世。
而作爲這個新世界誕生的唯一見證者,蘇文的內心徹底被震撼了。
此時的他化爲天邊的一顆星辰,又宛如高高在上的神靈,俯瞰這片大地,極目遠眺,他看着山川、河流,廣袤的原野,寧靜的沙丘,甚至隱約中嫋嫋升起的炊煙,彷彿這片世界已經經歷了數萬年的光景。人類文明再度開始輪迴。
一絲明悟自他心底淌過,蘇文慢慢合上了雙眼,然後他身後的那雙明黃色羽翅消失了。
下一刻。蘇文便像是天邊的一顆流星,自萬丈高的夜空急速向地面墜落。
他的身體在空中開始燃燒,將一應衣物盡數化爲了灰燼,火光裹着他被龍血所鑄的完美之身,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照亮了天邊的一角。
“嘭!”
蘇文的身體狠狠地砸進了波瀾洶涌的湖色當中,驚起片片水花,然後迅速沉入了湖底。
原本在此處的一方草原已經化爲了湖底的水草,蘇文的身體安躺於水草當中。隨他一起墜落的長明燈在水中依舊沒有熄滅,爲他在黑暗的湖底燃起了唯一的一絲光亮。
除了長明燈之外。蘇文隨身的一應文寶,只剩下了無量壺和龍珠還在。其他的諸如幻靈筆、冷月劍和書院令牌等一應事物,都不知道落到了何方,再也尋不到蹤跡。
人類不如東域的海妖,進入水中,肯定是無法呼吸的,但是如今的蘇文沒有感到絲毫的窒息之意。
順着長明燈的光亮看去,只見原本浮於蘇文手腕間,代表了他文海內各個文位的紙、墨、筆、硯、琴、棋、草、鎮紙八大圖符,不知道在何時,已經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撐起了一個巨大的光罩,將蘇文與湖水死死地隔絕了開來。
可是,這八道圖符都黯淡無光,蘇文身上也沒有片縷才氣光芒涌起,看起來了無生氣。
蘇文當然還活着,只是他的心神被困在了體內,無法醒來。
自聖廟開智開始,蘇文便已經選擇了自己的求聖之途,乃是順心而爲,心之所向,便無往不利。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蘇文的順心之道,便是順應規則,只是這個規則的制定者,是他自己。
而於天地之間,又有什麼樣的規則,能夠逾越於世界之理,自然之道呢?
天地規則,便是整個世界最強大的規則,別說是蘇文,即便是百聖,即便是當年的星空下第一強者,魔君屠生,也不可能違背大自然的規則,讓河水逆流,讓雨水落向天空,讓冰雪永不融化,讓陽光不再灼熱,讓四季交替的順序變換。
便在片刻之前,蘇文親眼目睹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的誕生,他看到了世間最本源的規則。
那麼,如果將自己的規則,化爲整個世界的規則呢?
世間萬物,還有什麼能夠違背蘇文的順心之道?
對蘇文自身而言,啓世,就是順心。
蘇文的這一絲明悟,無關文道,所以無法激發自身才氣,無法點亮文位圖符,也無法進入傳說中的悟道三重境。
但他所走的這條道路,卻是前人從未走過的。
遙想當年獵聖獨箭在封聖之前,世人皆認爲獵道應該屬於武道,而非文道,但最後獵聖卻以天降紫金才氣告訴全世界,他們是錯的。
如今的蘇文想要以世界的本源規則爲順心之意,踏上聖道之途,他錯了嗎?
於聖言大陸之上,不論是人們所寫出的第一個字,還是畫出的第一幅畫,亦或是作出的第一首詩詞,有哪一樣,不是自草木澤石中所獲取的靈感?
是這個世界和大自然的存在,孕育了文道的誕生。
而如今,蘇文越過了文道千百年的波瀾壯闊,來到了最源頭的地方,或許至此之後,他的聖道之途將會比他人艱難無數倍,但這無疑也是他千載難逢的大機緣!
何去何從,全在蘇文的一念之間。
蘇文的心神已經不是第一次沉入文海了,但是這一次,卻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因爲在他文海的上空,第一次,出現了一輪紅色的太陽。
蘇文的文海從未如此死寂過,光芒盡斂,泛不起絲毫漣漪,原本光輝熠熠的八座石穴如今也是一片黯然,一切都仿若他尚未開智時候的模樣。
唯一璀璨絢爛的,便是空中的突如其來的驕陽。
蘇文並不知道這輪烈日代表了什麼,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並不妨礙他判斷出自己即將面臨的抉擇。
順心之道,是否還要繼續走下去?
蘇文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後忽的在他的腦中,浮現了一個人的名字。
不是他在聖道上的第一個老師王陽明,也不是於鴻鳴書院悉心教導他的白劍秋和陸三嬌,更不是諸如茶聖陸羽、徐家老祖徐煥之這等驚世絕俗的大人物,甚至不是與他朝夕相處的蘇雨、唐吉、沐夕等人。
這個名字,在今天之前,與蘇文可以說是毫無交集,即便蘇文在之前也讀過他的一些事蹟,但兩人始終不屬於同一個時代,不論是身份地位的懸殊,還是立場族羣的差異,都讓人無法將蘇文與此人聯繫到一起。
直到今日,蘇文才知道,原來,他與自己是同一類人。
“屠生啊屠生,難道當初你在選擇那什麼狗屁大道的時候,也曾面臨過這樣的選擇嗎?可惜,到頭來,大道得成,你卻死了……”
頓了頓,蘇文慢慢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的這條聖道,是否就是當年屠生所畢生追求的大道,但不管怎麼樣,他都想要前往道路的盡頭看一看。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踏出了第一步。
原本應該艱難兇險、讓人躊躇彷徨的選擇,卻因爲魔君屠生當年所遺留下來的痕跡,冥冥中讓蘇文很快便下定了決心,就如同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順心所欲一般,堅定,而且直接。
然後,蘇文頭頂的那輪烈日,悄然改變了顏色。
文海重新恢復了活力,明黃色的水光慢慢盪漾,說不出的靜謐安然,八大圖符自蘇文體外迴歸,傲立於文海之上,肆意綻放着燦爛的光輝,只是在不經意之中,天邊的那輪驕陽,卻在文海海面上,鍍上了一層別的顏色。
直到此時,蘇文才知道,原來,那輪驕陽,便是他的文心。
而此時蘇文原本赤紅色的文心,已經變成了純粹而聖潔的紫金色,同時將八座文穴,八大文位,粼粼海光,皆染了一道紫金之意。
在聖言大陸的文道世界中,紫金色,代表聖階。
所以,這是一顆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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