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那位來自督審司的考官所言,蘇文當然不可能是本屆聯考中第一個走出誅心林的人。
畢竟他在文試部分是最後一個交卷的,幾乎是壓着鎮氣鐘的第三聲齊鳴停筆起身。
比起田宇來說,他的武試考覈晚了整整一個半時辰,就算是相較於正常交卷的白燕,他也遲到了近半個時辰。
但這場設在誅心林的考覈,考的不是誰先走出來,而是誰最快走出來。
無疑,蘇文是最快的。
快到那位站在竹林出口處的考官甚至不敢相信,第三個走出來的竟然會是蘇文。
快到那名直接向聖域彙報考試進程的考官還以爲出了什麼差錯,不得不親自去核實了一番。
蘇文一路上沒有半分減速,橫衝直撞而來,直接一頭撞出了誅心林。
下一刻,他的眼前豁然開朗,光明重現。
直到此時,蘇文身上的杏黃色才氣才漸漸斂去,腳面狠狠一踏,在鬆軟的雪地上踩出了一個深及三寸的淺坑,頓時止住了身形。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督審司考官,笑着道:“這項考覈,我算是通過了嗎?”
那名考官愣了半天,良久之後纔回過神來,機械般地點了點頭,卻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文向其頷首致意,繼續向前走去,不多時,便看到在不遠處,多出了兩道身影,那兩個人蘇文都不認識。
其中一個渾身散發着孤寂之意。彷彿與世隔絕,蘇文第一眼沒有看向那人的長相。而是落在了他懷中的木劍之上。
於是蘇文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當然是,也只能是燕北的親傳弟子。田宇。
蘇文成爲第三個走出誅心林的考生,並沒有引起田宇太多的注意,畢竟他並不知道蘇文是什麼時候交的卷。
否則,此時的他絕不會如此平靜。
蘇文打量了田宇一會兒,隨即便自然而然地將注意力放在了第二個人的身上。
說起來,這個人的出現,讓蘇文更加意外。
因爲在聯考之前,沐夕曾言之鑿鑿地告訴過他,這次考試中能對他產生威脅的只有三個人。其中歐陽克和安七夜蘇文都已經見過了,而且他們並不在這裡。
如果那個抱劍的少年是田宇的話,那麼,這個人又是誰?
蘇文好奇的還不止於此,更讓他感興趣的,是這個人的性別。
那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打扮成男人模樣的女人。
女扮男裝?
蘇文作爲一個現代人,斷不至於被這樣的小伎倆給欺瞞過去,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對方爲什麼要這麼做?
在聖言大陸上,並沒有太過明顯的男尊女卑的思想,而且十國聯考也並沒有限定只能男子參考,否則沐夕是怎麼進得考場的?
所以說。除非是一些非常特殊的理由,比如像是刺客爲了藏匿身份,或者說是戲子於唱戲時受所扮角色的限制。在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必要做出男扮女裝這樣的舉動的。
也正是基於這一原因。所以蘇文對這名男扮女裝的少女非常好奇。
其實將對方稱之爲少女並不是特別準確,因爲事實上。她如今已經快三十歲了。
之所以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基於蘇文能夠輕鬆捕捉到對方臉上所留下的歲月痕跡,但最關鍵的,還是她的那一雙眼睛,似乎已經飽經滄桑,閱盡了人世繁華。
這樣的一雙眼睛,絕不是一個普通女人所能擁有的。
而如今這雙眼睛卻在看着一株桃樹。
此時的聖言大陸剛過新年,大雪紛飛不斷,寒意凜人未止,所以那株桃樹顯得光禿禿的,新葉還沒有長出來,看起來頗有些荒涼之意。
那名女子就這麼盯着桃樹看着,彷彿已經入了定。
蘇文在心中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淡淡笑道:“莫非這便是武試第二輪的題目?”
女子聞聲,默默地轉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着蘇文。
蘇文主動伸出了手掌,開口道:“你好,我叫蘇文。”
女子當然知道他是誰,因爲當時在入考場的時候,蘇文所引起的那番轟動,她就站在距離蘇文身後不遠的地方看着。
但此時的她並沒有表現出太過濃厚的興趣,或者太過明顯的敵友之意,她只是伸出手禮貌地與蘇文輕握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白燕。”
這同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
對蘇文而言,如果叫這個名字的是一位男子的話,會顯得非常瀟灑,但如果這是一個女人的名字的話,卻不免顯得有些……俗氣。
至少,這麼一個名字與女子的那雙眼睛,毫不相稱。
但蘇文並沒有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是笑着道:“那麼白燕……”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文明顯猶豫了一下,那女子看懂了蘇文的這番猶豫,於是淡淡一笑,接口道:“白燕公子。”
蘇文點點頭:“白燕公子,現在你能告訴我,武試的第二輪題目,是不是這株桃樹了嗎?”
蘇文臉上的疑惑顯得頗爲真誠,似乎他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落在白燕的眼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我只是在思念一個朋友。”
蘇文笑道:“那麼那個朋友一定對你非常重要。”
白燕聞言,突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柔意,看着那株桃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戀人。
良久之後,就在蘇文已經快要打算放棄的時候,白燕卻突然開口了。
“他曾經說,會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回來。可惜,我等到了桃花開。桃花謝,再開。再謝,他也始終沒有回來,有人說,他已經戰死在了疆場,但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要親眼去看一看。”
從白燕的這番話中,蘇文沒有聽出半分的悲傷之意,只有平靜,以及希望。
蘇文不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誰。所謂的疆場是在居庸關、玉門關,還是鎮寧關,但他什麼也沒有問,只是輕輕一笑。
“如果他真的已經戰死疆場了呢?”
蘇文的這句話顯得非常突兀,或者說非常沒有禮貌,但白燕聽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並沒有爲之而憤怒。
她只是笑着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也會跟隨他的腳步死在那裡,當人們把我埋進土中的時候。我的墳前,會刻下他的名字。”
蘇文不禁嘆道:“夫復何求?”
白燕低下頭,臉頰上似乎閃過了一絲羞怯,頓了頓。她重新擡起頭看向蘇文。
“蘇公子知道,我爲什麼會將這些說給你聽嗎?”
蘇文搖搖頭。
“或許有些冒昧,但我相信。有朝一日,蘇公子會跟我一起去到他所去過的地方。所以我希望,若真的有那麼一天。蘇公子能替我刻字。”
白燕在這句話中,說了一個“有朝一日”,還有一個“那麼一天”,實際上,這是指的兩個時間段,指的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蘇文還是有些不明白,對方爲什麼只見了自己一面,就如此信任自己,而且,那所謂的疆場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說起來,明明是蘇文找對方搭的訕,可爲什麼如今蘇文卻偏偏覺得,其實是對方主動找上門來的?
或者說,白燕站在那裡,就已經知道了蘇文會來搭訕。
她也在等着他搭訕。
但蘇文什麼也沒有問,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舉手之勞,而且,別的不敢說,字我還是寫得挺好的。”
最後,白燕爲他補充了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而且,蘇公子畢竟是我族聖才。”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一刻,蘇文突然有些後悔,他隱隱間感覺到,自己今日對這位“白燕公子”的承諾,將會變成一個大麻煩……
便在兩人的這番交談聲中,已經又有數位考生走出了誅心林。
這些考生都是屬於之前在文試中交卷比較早的,所以雖然趕在了前十名來到場間,但實際上他們在誅心林中所耗費的時間已經快到一個時辰了。
從那幾人慘白的臉色,以及哆嗦不止的雙腿可以看出,他們在誅心林中的遭遇可不如蘇文這般輕鬆。
甚至有一人剛一走出來,便跑到一株枯樹下嘔吐了起來,幸好一旁有督審司的執事及時送來了清心丸,否則那人恐怕真的會落下什麼後遺症。
蘇文看着這一幕,連連搖頭,倒是趁機向那位督審司的執事詢問了一下,接下來的考覈規則到底是什麼。
相比於在進入誅心林前,那名督審司執事的冷傲態度,如今被蘇文抓到的這人明顯對蘇文恭敬了很多,甚至眼中還閃爍着一些敬畏和崇拜的光芒。
於是蘇文知道,自己通過誅心林的時間,恐怕已經震撼了整個督審司。
“蘇,蘇聖才,武試第二輪的考試內容,要,要等所有考生都出來了,才能,才能宣佈。”
蘇文點點頭,也沒有太爲難對方,謝過之後,便轉身走向了誅心林的出口處。
下一刻,蘇文的身影出現在了那名督審司主考官的身邊,兩人並肩而立,一齊注視着那片青翠的竹林。
“你在看什麼?”
“我在等一個朋友。”
“那麼那個朋友一定對你非常重要。”
蘇文笑而未語,只是雙目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柔意。
ps:這一章的結尾,是特意爲了呼應五條妹紙在書評區發的那首詩,作者君很喜歡,希望五條妹紙再接再厲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