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命運。
所謂命運,便是命中註定。
當蘇文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所邁出的每一步,看似都是由無數的偶然所決定的,但實際上,當這些偶然集結在一起的時候,就成爲了必然。
比如說,蘇文因爲獲得州考總榜首,所以得到了進入鴻鳴書院藏書閣三天的時限,也就是在那裡,他見到了魔君屠生所寫得那首《悲愴》。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使得魔君的一縷幽息重現於世,引來徐煥之闖山,讓蘇文拾得世間最後一枚龍珠。
便在蘇文以龍血浴身之時,他終於明白了那首《悲愴》所代表的含義,隱隱間窺破了這個世界千百年來最大的一個隱秘。
後來,蘇文聽說了很多關於魔君屠生的傳說,知道他是星空下第一強者,知道他殞落於畢生所追尋的大道,同時,也知道了自己與魔君屠生那些千絲萬縷的聯繫。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故。
何其悲也。
但在冥冥之中,蘇文卻繼承了魔君屠生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筆財富,那便是黃鶴樓。
百十年間,只有蘇文能看懂黃鶴樓到底是什麼,那不僅僅關乎星空,更關乎於另外一個世界。
所以當蘇文將黃鶴樓收復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確定,自己並不孤單。
所以他在十國聯考的叢山險脈之中,迫切地想要見他一面。
在登山之考中與魔君屠生的不期而遇,對蘇文來說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但同時,也是一件大機緣。
蘇文能夠在屠生的手中活下來。是因爲他對屠生吟誦了三首詩。
一首是屠生的《悲愴》,另外兩首則是蘇文在這個世界寫出的《登高》和《望嶽》。
當時沒有人能看懂蘇文的此番舉動到底代表了什麼。就連聖域中的一衆聖者也不會懂。
他們怎麼可能懂呢?
千百年間,只有魔君屠生能懂。
蘇文懂屠生,屠生自然也懂蘇文。
說起來可能有些拗口,但這就是事實,因爲他們是聖言大陸數萬年光景以來唯一的兩個陌生來客。
這一點,從蘇文從書架上看到那本小冊子的時候就確定了。
因爲在封面上的那兩個字,並不是聖言大陸上的文字,既不是魔族文字,也不是妖族文字。更不是人類通用的文字。
而是中文。
是的,就是蘇文在另外一個世界每天都要寫,每天都要看的中文。
簡體中文。
聖言大陸上的文字,並不是中文,雖然很多字的字意都能在中文中找到類似的字,但字形畢竟是不一樣的,尤其是魔族的文字,更顯繁複,就像是古篆文。讓人看起來頭疼。
而如今出現在這本黑色小冊子封面上的那兩個字,卻是那麼的簡潔明瞭,賞心悅目。
當然,這是相對於蘇文而言的。若是換一個人,那些筆畫就如同是小孩塗鴉,或者是鬼畫符之類的東西。任其怎麼去猜也是看不懂的。
否則的話,如此珍貴的魔君手記。又怎麼會被人胡亂仍在清冷的書架之上,被歲月所遺忘?
“雜記”。
封皮上的這兩個字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但它讓蘇文堅定了心中的答案,讓蘇文確信,原來在百年之前,自己還有一位同行人。
他從來都不曾孤單過。
蘇文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他擡起微微顫抖的手指,翻開了第一頁,然後神色微怔。
“你媽沒教過你不要亂看別人的東西嗎?”
這是魔君手記開篇的第一句話。
看着這麼一句話,蘇文頓時忍不住啞然失笑,所謂星空下第一強者的高大形象似乎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但卻無疑讓蘇文放鬆了很多,親切的言辭和熟悉的語言,彷彿匯聚成了一陣暖流,自蘇文心底慢慢淌過。
蘇文蹲下身子,靠着書架,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坐下,這才繼續看了下去。
“最近那件東西快要完成了,但不知道爲什麼,眼看百年大計成功在即,我所感到的並不是激動和興奮,反而有些忐忑,也有些不安,更多的,還是不捨,畢竟,我已經來到這裡一百多年了啊。”
“按這裡人們的壽命來說,一百歲只能算是壯年,可我總覺得,我已經活得太長了,距離死亡也很近了,所以我想用最後的時間回去看看,哪怕再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在離開之前,我決定寫點兒什麼,雖然沒人能看懂這些文字,但起碼我能證明,我曾來過這裡,也就夠了。”
看到這裡,蘇文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懷中的黃鶴樓,當初在黃鶴樓最後一層,面對百層風景的瑰麗與壯闊,蘇文便已經猜到了魔君屠生留下這座樓的意義所在。
他只是想告訴世人,他曾經來過。
“嗯,從哪兒說起好呢,一百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不如便寫一寫那些我還記得的事,還記得的人吧。”
“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便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貴爲皇子,貴不可言。可惜我還有兩個哥哥,所以未來的皇位是沒我什麼事兒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就這麼衣食無憂地活一輩子,做個閒散王爺,沒事兒上街調戲下良家婦女,嘗試一下揮金如土的快感,再帶着一羣狗奴才出門兒當個惡霸什麼的,也是挺好的。”
“可惜,皇位這種東西,不是我不想爭就能不爭的,我手下的家臣要我爭,朝堂上的王公顯貴要我爭,我的哥哥以爲我要爭,父皇也以爲我要爭。”
“所以,我就爭了,終於在那場秋雨中,我親手斬去了那兩個傻哥哥的腦袋,一手掀翻了父皇的龍椅,帶着八百血袍站在了這個世界的最頂端。”
“可是啊,原來做皇帝也並不是一件那麼有意思的事情,大概是欺我年幼,境外妖蠻蠢蠢欲動,還有一些林野間的野蠻人也妄圖造反,推翻我的帝位,甚至就連王宮內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也想要限制我的權利,還美其名曰共治江山,穩定民心。”
“於是我就把那些膽敢反對我的大臣都殺了,然後御駕親征,把那些妖蠻全都趕到了極南的荒漠中,再將那些野蠻人全都貶做賤奴,讓他們世世代代都永無出頭之日!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在雲陽的一個小村子裡面,遇到了雲兒。”
“這一次,我終於做了一件夢寐以求的事情,就是擄掠良家婦女,可惜的是,這個時候的我,早就不是那個勢單力薄的三皇子,而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帝王,所以整件事情的過程顯得很沒有意思。”
“雲兒隨我去了帝都,她的父親、族人都因此當上了大官兒,但讓我有些擔心的是,雲兒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雲兒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心思單純,但她絕對不傻,所以她願意爲了她的家人忍耐,但那又怎麼能逃過我的眼睛呢?我知道,她在帝都的這幾年,都過得很不快樂。”
“她習慣了村野間的自由,喜歡聽着小絨鴨的歡叫,喜歡看着折耳兔安靜地趴在地上吃草,喜歡坐在潺潺小溪的岸上戲水,喜歡低頭輕嗅那些野花的芳香……”
“而這些,帝都都沒有,她雖然貴爲君後,擁有整個天下,卻失去了兒時的摯友,失去了自由。”
“有空的時候,我會帶着她去城外逛逛,帶她去看滄瀾山的梧桐樹,帶她去看大河的壯闊,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很高興,但這樣的時間畢竟是短暫的,所以我爲她打造了一座皇家園林,裡面各種珍奇的草木、百獸,應有盡有,但她卻說,那座園子裡面的東西,都與她一樣,都是不自由的。”
“我也嘗試着想要讓她融入帝都的生活,希望她能與王公貴族的女眷相談甚歡,去討論哪家的胭脂水粉最有效,哪個家族的酒莊最古老,但她卻問我說,如果她變成那樣的樣子,我還會喜歡她嗎?”
“我答不出來,但她並沒有顯得失望,只是把整個人都蜷縮到了我的懷中,告訴我,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再後來,奇蹟真的出現了,雲兒開始慢慢地喜歡上了詩詞文章,她會去欣賞那些字裡行間的美麗,感受那些詩句辭藻之間自由的氣息,這讓她回到了從前的安寧與平靜,笑容也越來越多了。”
“於是我開始搜腸刮肚地爲她寫詩作詞,李白的詩,李商隱的詩,溫庭筠的詞,李煜的詞……只要我還能記得的,我都寫了,但這還遠遠不夠,於是我開科舉,重文治,讓全天下的人都爲她寫詩。”
“閒暇之餘,我也給她寫童話,寫故事,白雪公主、灰姑娘、三國、西遊、倚天屠龍、神鵰俠侶、幻脈降臨……古今中外,只要是我看過的,我還記得的,我都寫了出來,讓她用來消磨時光。”
“相比於雲兒的笑容,那些妖蠻人捲土重來,跟山裡面的野人達成聯盟的事情,根本就不足爲提,直到有一天,有一顆隕石,降臨了世間,後來他們叫它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