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了。
昔日魔將惜花的隕落之地,如今用來埋葬饕餮,不論怎麼看,都是一個非常完美的選擇。
縱使是華叔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結局。
因爲他不擅羣戰。
而如今華叔與唐吉所需要面對的敵人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十上百位文道強者的圍剿,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聲勢浩大,所爲的,便是將唐吉生擒,或者擊殺。
華叔盡力了。
唐吉也盡力了。
此刻面對這看似空無一人的山嶺野花,唐吉終於忍不住說道:“其實在您追上來之前,我見到了魔將花雕。”
聞言,華叔神色微怔,豁然轉過頭看向唐吉。
“他想勸我加入魔族的陣營,我,我沒答應……”
說到這裡,唐吉的臉上忍不住浮出了一絲歉意,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當初答應了花雕的邀請,或許此刻就不會如此狼狽,也不會連累華叔了。
然而,聽到這句話,華叔卻笑了,他伸手拍了拍唐吉的肩膀,說道:“蘇公子果然沒交錯朋友,大小姐也沒看錯人。”
唐吉不知道華叔這話算不算誇獎,但他也不禁咧開了嘴,笑道:“如此,便只剩下我們二人了,接■下來,該怎麼辦?還跑嗎?”
華叔搖搖頭,目光率先投向了葬花嶺的南方,傲然道:“不跑了,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
或許便是爲了應和華叔的這一聲邀請,下一刻。於葬花嶺的南方,突然響起了一縷琴音。
華叔說就在這裡等他們來。
於是他們來了。
“錚……”
琴音淡嫋。驚起山嶺間飛鳥四散逃離,或許就連它們也聽出了琴律中的殺意。恨不得自己能多長一對翅膀,才能飛得更快一些。
唐吉握緊了雙手,他知道,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只是不知道,即將出現在眼前的,是哪一方的人馬?
華叔輕輕揚了揚雙眉,冷哼一聲:“在我面前施以音律之道,莫非閣下如此看不起華某的實力?”
話音落下。自遠方突然傳來了一聲長笑:“華爺果然霸氣,倒是老夫班門弄斧了,只是不知道,華爺今日怎麼會做出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說完,自南面的林木之後,走出來了一行人,當先一人懷抱一架木琴,目若朗星。每一步都走得氣勢凜然。
此人便是衛國鼎鼎大名的文淵閣大學士,遊髯!
這裡的大學士並不是官名,而是文位。
當日在州考發榜之時,爲唐吉和蘇文等人宣榜的乃是宰相華易夫。那是因爲蘇文拿到了衛國四州之總榜首。
但在同一時間,爲蒼州府諸位考生宣讀甲、乙雙榜的,便是這位遊髯大學士!
相比於鎮國大學士王陽明。聖裁院院首朱禧,或許遊髯這個大學士聲名不顯。但並不代表他不強大,因爲他畢竟是大學士。
再進一步。便是半聖!
如今衛國六大半聖,除了陸三嬌被囚長天聖廟之外,其餘五位全都齊集汜水關,所以大學士已經是能夠前來圍剿唐吉的最高文位了。
但唐吉並不不會因此而感到榮幸,因爲對方是來抓他的。
在遊髯的身邊,還有兩位御書,一位翰林,若不是因爲此時正值內戰,衛國舉國之兵力都囤積到了日不落平原,或許今天來的就不止這些人了。
看到這一幕,華叔輕輕擡了擡眼皮,冷笑道:“我華某人做事不用你來教,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如今你出現在這裡,是代表了翼城的態度嗎?”
遊髯也不惱,只是笑着搖搖頭:“翼城那邊是畢慶文帶的人,我只是在路上正好聽聞了此事,所以來湊湊熱鬧。”
華叔哼了一聲:“那你爲何還不動手?”
遊髯再度搖了搖頭:“我說了,我只是來湊熱鬧的,而且我知道你的本事,自然是不會出手的,真正想向你請教的,是他們。”
說着,遊髯擡手指向葬花嶺的東方,在那裡,正有一羣人紅着雙眼邁步而出,當先兩人身着血紅長袍,後面大部分都身着藍衣,但在這些人的衣襬處,都不約而同地繡了一個金邊墨字。
“裁!”
這便是聖裁院的紅衣掌院和藍衣監院!
除此之外,在人羣中還混跡着一些其他人,或是與遊髯身邊的那些文人學子般,只是對異族深惡痛絕之人,或是被帝師策反的奸細,但此時卻無人能辨。
正如遊髯所說,他們纔是此次負責抓捕唐吉的主力。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
下一刻,又有數十道人影自葬花嶺西面現身,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之前遊髯所提及的禁衛統領,畢慶文!
而在他的身後,則是一路風塵僕僕自翼城調撥而來的禁軍鐵衛!
在看到唐吉身邊的華叔後,畢慶文也是愣了一下,顯然,在今日之前,不論是聖裁院院君邵無別,還是大學士遊髯,亦或者是此刻的畢慶文,都沒有想到,一路護着魔人唐吉從臨川城逃到葬花嶺的,竟然是李家的華爺!
但沒有人去問爲什麼,因爲在場的都不是傻子,不過轉念之間,就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唐吉是蘇文的好兄弟,此事舉世皆知,而在蘇文的身邊,還有一位紅顏,便是當今的衛國大小姐,沐夕。
華爺是沐夕的貼身扈從,如今出現在唐吉身邊,雖然讓人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畢竟,將他們二人聯繫起來的那個名字,叫做蘇文。
念及此處,畢慶文忍不住握緊了腰間的鋼刀,因爲他知道,今日之後,或許自己就會被蘇聖才所記恨,但他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爲此事涉及國之大義!
便在畢慶文準備拔刀的前一刻,又有人聲從南邊傳來,鴻鳴書院的白齊院士,連同小侯爺徐軻並肩現身,而在他們的身後,同樣集結了徐家的數十名死士,這些都是徐煥之親手交到徐軻手中的,徐傢俬軍裡面的好手!
其中竟然不乏御書這樣的存在!
至此,唐吉與華叔二人已經被四路人馬團團圍住,插翅難逃。
如果單純地從各方的實力來進行對比的話,畢慶文那邊在文位上是最弱的,但卻是人數最多的,除此之外,徐傢俬軍裡面除了一兩個御書,就只剩下了白齊一位翰林。
而聖裁院和遊髯這邊,則文位強勢,讓人看不到任何突圍而出的希望。
可是,雙方卻有一個最大的區別。
畢慶文和白齊等人接到的命令,是將唐吉當場格殺,而聖裁院與遊髯等人則是爲了活捉唐吉!
二者在難度上有着本質的區別,此消彼長之下,倒也算是實力均衡了。
但很顯然,唐吉是不知道這一切的,當他看到白齊院士出現的那一刻,眼中忍不住閃出了一些希冀的光芒,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放聲喊道:“白院士!”
說着,唐吉邁開腳步,便準備向着白院士一行人走去,然而,卻有一隻手,攔在了他的身前。
華叔。
唐吉擡起頭,有些不明其意地看着華叔,目色中滿是疑惑。
華叔沒有解釋,只是淡然道:“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我們是沒有援軍的。”
唐吉聞言心中一顫,他重新轉過頭看向白院士,果然發現對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和煦之意,取而代之的,卻是滿滿的殺機。
白院士要殺自己?
書院要殺自己?
爲什麼?
唐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這種驚訝變成了憤怒,最後轉化爲了落寞。
“是啊,我已經不是人類了……”
唐吉擡起手,擦了擦眼角,隨即有些不死心地看向畢慶文,張口艱難地說了三個字:“我爹他……”
畢慶文目露不忍,握着長刀的手悄悄鬆了幾分,搖頭道:“我來之前,唐大人沒有任何交代。”
於是唐吉忽的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笑得太過用力,導致唐吉的眼角再度反射出了一些晶瑩的光芒,他捂着肚子,渾身的肌肉都在劇烈顫抖,就像是聽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而場中的所有人都沒有動手,就這麼看着唐吉放聲大笑,有人憐憫之,有人鄙夷之,有人惋惜之,有人怨恨之,不一而足。
良久之後,唐吉伸手抹了一把臉,然後重新挺直了腰背,嘴脣微啓,似乎在低聲唸誦着什麼。
但由於他的身上並沒有激發出絲毫的才氣光芒,所以衆人都只以爲他在做死前最後的禱告,於是不論是那兩位紅衣掌院,還是畢慶文、白齊、徐軻,甚至於遊髯,都沒有出手,就這麼靜靜地看着。
他們不動手,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敢動手。
所以他們並沒有聽到,此時的唐吉在生死一刻所念誦的到底是什麼。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而揣諸侯之情。量權不審,不知強弱輕重之稱;揣情不審,不知隱匿變化之動靜。”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其有惡者,不能隱其情……”
但如果蘇文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聽出來,此時唐吉所默誦的,赫然便是《鬼谷子》第七篇。
《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