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是一個人來的,那三千狼騎被他留在了天棄山腳下,並未與他一同登山。
可即便他只有一個人,也遠比那數十萬文人學子再加上滄瀾皇帶給蘇文的威脅要大。
因爲他是聖階。
天狼的到來並沒有驚動那數十萬正忙着營救傷患的文人學子,甚至連陸三嬌等一衆半聖也沒能察覺。
因爲他是聖階。
這一次,蘇文不再有絲毫的猶豫,伸手便掏出了那本被他視爲最後保命手段的書冊,不敢再做任何的留手。
因爲,天狼是聖階。
早在蘇文受紫金聖令追捕,從葬花嶺倉皇逃離的時候,他心中最強大的假想敵其實一直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滄瀾皇。
可當他在大河秘境中歷經百年孤獨,於雁蕩山睜開雙眼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他最大的敵人,不是滄瀾皇。
而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妖王。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與滄瀾皇和天狼兩人都有私仇。
因爲他殺了子桑,殺了歐陽克,他們都是天瀾國的棟樑之才,是滄瀾皇的臣民。
因爲他毀了月城,手刃了無數刑月族的族人,他們的體內都流淌着天狼的血脈,是他的親人。
可與此同時,滄瀾皇與天狼之間卻有一個本質上的區別。
滄瀾皇是人類。
而天狼是妖族!
試想一下。如果之前率先登頂的是天狼,他會在蘇文被數十萬文人大軍包圍的時候,選擇袖手旁觀嗎?
當然不會!
他恨不得殺蘇文而後快!
爲此。天狼甚至不惜鑽了妖帝之命的空子,抓住了公主御令的漏洞,也堅持要將蘇文埋葬在這裡!
所以他來了,來到了天棄山頂,來到了蘇文的面前,平靜地看着他。
蘇文不知道天狼爲什麼直到現在纔來,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還沒有動手。但他一點也不敢放鬆警惕,握着書冊的手掌。已經浸出了一層細密的熱汗。
“阿二先生,怎麼樣了?”
這是蘇文對天狼說的第一句話,卻與他自己毫不相關。
天狼那雙幽深的眸子上悄然閃過一抹清光,然後他笑了笑:“放心。他是三公主殿下的人,我自然有分寸。”
蘇文點點頭,然後問了第二個問題。
“閣下這番前來,難道就不怕再也回不去了嗎?”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同時也是蘇文至今也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天狼此番如此大張旗鼓的入侵人族北域,難道聖域中就沒有一人察覺到嗎?爲什麼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的時間,還沒有聖人出手干預?
爲什麼!
對此,天狼給出的答案卻似乎有些玄妙。
“凡事,總是有原因的。”
於是蘇文明白了。
聖域是想要借天狼的手來除掉自己!就如同二十一年前藉助魔人的手除去劍聖斷嶽一樣!
可是。院長大人呢?
難道就連院長大人也認定自己是魔族人了嗎!
念及此處,蘇文的目色不禁有些黯然,他握着書冊的手不由得更緊了幾分。就像是握着最後的希望。
到頭來,原來最相信自己的,還是那兩位已經殞落的老人。
好在,他們在攜手同歸聖天之前,爲蘇文留下了很多東西。
比如當日在飲馬湖畔的時候,蘇軾就明確表示過。他將整個濟國都給了蘇文。
而在那之前,王羲之也說了。他把那把劍給了蘇文。
如今那把劍就握在蘇文的右手中。
昔日神兵榜排行第一的神劍,忘川。
可很多人都忘記了,其實王羲之交到蘇文手中的,並不止忘川劍這一樣東西。
還有一本字帖。
那是王羲之親筆所寫的字帖,也就是,聖書!
先前在面對滄瀾皇的時候,蘇文並沒有動用這本字帖,便是因爲他已經預料到了如今的這一幕。
他把最後的,最強大的底牌,留給了天狼!
那是聖階的力量。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聖階,而是神筆境的戰帖!
相比起來,神書的力量雖然很恐怖,卻在蘇文的手中發揮不出千萬分之一的力量。
他只能把神書當做一塊普通的石頭砸向滄瀾皇,如果當時換做是天狼的話,恐怕根本等不到神書墜落,就輕而易舉地避退開來!
所以蘇文計算得非常精確,神書只能用來對付滄瀾皇,而面對天狼,他唯一還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就只有這本聖帖了。
而對於天狼來說,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感受到了眼前這本書冊中所蘊含的磅礴聖力,所以纔會按兵不動到現在,遲遲沒有向蘇文動手。
天狼不動,蘇文自然也不動,因爲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拖延時間的戰術,只會對蘇文更加有利。
於是他繼續開口道:“既然閣下身處南疆,那麼想必是肯定知道我與漁歌殿下,以及五條公主之間的關係的,如果今天您真的殺了我,回去之後,就不怕受到責難嗎?”
天狼淡漠地搖了搖頭,簡單明瞭地回答道:“死人,是沒有價值的。”
這麼一句話,與當日蘇文從史聖筆記中看到的“勝利即是勝利”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或許有些偏執,卻不無道理。
試問,如果蘇文真的死了,而且是以魔族餘孽的身份死的,漁歌和五條又能對天狼怎麼樣呢?
先不論天狼有聖位在身,就說其爲南疆苦守邊關數十年。乃是如今整個妖族最粗的頂樑柱之一,除非是犯下了如同叛族謀反之類的不可饒恕的大罪,誰又會責難於他呢?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妖帝的態度本來就很微妙!
天狼是他派出來的,漁歌和五條也是被他留在大漠河的,那麼,今日的這一切是否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呢?
這個問題暫時無人能夠回答,也沒人知道妖帝究竟打的什麼樣的算盤,如果蘇文想要搞清楚這其中的貓膩的話,首先。他要從天狼的手中活下來。
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左手的聖帖。以及右手的忘川。
以如今蘇文的大學士文位,如果想要動用聖階的力量,甚至是神筆境的力量,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自然很大。但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天狼看着蘇文眼中越來越堅定的光芒,輕輕搖了搖頭:“劍是好劍,字也是好字,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他們二位的話,恐怕我根本不敢上山,但很可惜,你不是他們。”
說完這句話,天狼毫無預兆地向前踏了一步。
便在這一步之間,在蘇文的世界中。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於是他終於明白了天狼那番話的意思。
因爲此時的他根本連動也動不了了!
蘇文渾身僵硬着站在原地,駭然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失去了控制,他無法出劍。也無法展開那本聖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天狼一步步走來,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片的紫金光輝從蘇文的心口璀璨升起,那是他激發了啓世聖心的力量,但這一切仍舊只是徒勞。
一絲腥甜猛地從蘇文的喉頭躥了上來,再慢慢自他的嘴角溢出。他的雙肋開始急劇向下塌陷,臉色瞬間慘白。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逐漸乾癟的紙紮人。
這與蘇文當日在南疆邊關面對蒼角的時候不同,因爲那時的蒼角只是試探,而如今天狼卻是真的對蘇文飽含殺意!
這就是差距!
在真正的聖階面前,蘇文文位不過大學士,根本連反擊都做不到!
所謂的最後的,最強大的底牌,在天狼的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
哪怕你有聖階的力量在手,可是,你有機會用出來嗎!
蘇文的心底突然變得一片冰涼,他終於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利用書聖戰帖拼死一搏。
可惜,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但越是到了生死關頭,蘇文卻越是無比的冷靜,眼中非但半分絕望,反而疑竇叢生。
因爲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
如果說天狼真的要殺他,只需要擡擡手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再聯想到之前天狼的猶豫不決,假若他所忌憚的根本不是自己手中的聖帖的話,那麼,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如今在天棄山,還有什麼是值得天狼警惕的嗎?
在這裡根本沒有任何人是他的對手。
別說那數十萬文人至今尚未意識到天狼的到來,就算他們意識到了,並且同仇敵愾,放棄對蘇文的殺意,轉而齊心協力圍攻天狼,他又何懼之有?
至於說燕北,則根本就沒有上山!
蘇文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天狼那淡漠神色之下的遲疑,所以他知道,今日恐怕還有變化要發生。
而也就是在這一刻,彷彿是應蘇文心中之所願,變化果然發生了。
一道有些黑黑瘦瘦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蘇文的身前。
於是蘇文的冷靜終於被擊碎了,因爲他寧願自己馬上死去,也不能讓她發生半點意外。
“小雨!你做什麼!讓開!”
恐懼、絕望、無助……
所有的負面情緒彷彿潮水般向蘇文鋪天蓋地而來,他張開嘴,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連眼睛也紅了。
所以他並沒有發現,天狼竟然隨之停下了腳步。
同樣,因爲蘇雨背對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小丫頭的雙眼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代表着人類的黑色瞳孔漸漸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璀璨的金光。
神色中沒有以前的柔弱,也沒有後來的堅韌。
那是一種無比的高傲。
以及讓人頭皮發麻的戾氣。
一眼之間,睥睨天下。
然後蘇雨慢慢張開了嘴,對着天狼發出了一聲響徹九霄的啼鳴,彷彿能穿雲裂石。
“鏘!”
下一刻,天狼終於垂下了他那高貴的頭顱,單膝跪地,恭聲而道:“見過公主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