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
不管是在哪個世界,哪個朝代,從來都沒有人可以戰勝光陰的催老,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擋住時光的洗禮。
一百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也可以改變整個聖言大陸。
對今日之人間,對此刻之聖域來說,魔族大軍的到來,是進犯,是侵略。
但對於重臨天下的魔族衆將士來說,他們只是想要拿回自己曾經失去的東西,比如說聖域,便是他們曾經的家。
所以當他們從域外走出,踏上聖域的土地的時候,便是回家。
徐煥之半跪在聖域中心的那兩根石柱之前,準備迎接他的族人歸來。
或者說,迎接他們回家。
他的雙手蒼白如紙,上留點點殷紅,就像是飄落在雪地上的櫻花,分外美麗。
如果仔細看去,會發現他手掌正在微微顫抖,那些附着在上面的白色粉末簌簌而下,很快就融入到他身下的那條紅河之內,將其染成了令人心悸的墨綠色。
紅的是血,白的是毒。
來自老管家衣威泊的毒。
能夠用來暗算聖階的毒當然是很珍貴的,但再怎麼珍貴,只要能換得族人的迴歸,一切都很值得。
不論是遠在崆幽谷的花雕,還是深入雪山的衣威泊,亦或者是牽着佑生的手,駐足、擡首,遙望聖空的大祭司,等待這一天都已經很久了。
可惜的是,他們無法見證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擁有如此榮光的,只能是徐煥之。
所以便在下一刻,便在徐煥之那或緊張,或激動的目光之下,一行九人率先從那兩根石柱中間走了出來。
左邊四人身着金色殘甲,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支旗杆,上面分別是代表了犧牲的荊棘花圖騰,代表了英勇的光明劍圖騰,代表了忠誠的海麒麟圖騰,以及代表了謙卑的麥穗圖騰。
他們是當今聖言大陸上,除了花雕以外,僅存的四位魔將。
右邊的四個人身着灰白色長袍,雙手藏於袖袍當中,輕輕地搭在身前,而在他們的衣袍之上,分別用金絲蠶線,繡了四種不同的事物,分別是野雲、烈火、水紋,以及樹葉。
他們是自域外迴歸的四位祭司。
四大魔將,四大祭司,是當年屠生麾下的頂尖戰力,更是魔族的棟樑基石。
如今也是。
可在這一刻,他們八人卻如衆星拱月一般,護衛着一位婦人。
那位婦人站在最中間,腳步很緩慢,目色間非常平靜,她的身後飄揚着一件火紅色的披風,雖然看起來有些殘舊,卻如鮮血一般刺眼。
徐煥之看着這位婦人,兩人雖然從未謀面,但他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所以他低下了自己那高貴的頭顱。
“見過君後!”
婦人笑了笑,微微頷首,目光在徐煥之的身上稍作停留,便轉向了這片熟悉的土地。
她是當今魔族中身份最高貴的那個人,即便是佑生也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因爲她是佑生的母親。
是魔君屠生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最深愛的女人。
但不管她的身份再怎麼高貴,御下再有多少人效忠,在這一刻,她的內心也涌上了無數的感慨。
時隔百年之後,終於回家了。
……
同一時間,在天棄山顛,蘇文已經從天狼的口中,得知了那個比大河之盟更加重要的隱秘,卻忍不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原來魔族還沒有滅亡。
原來所謂的域外戰場,便是封困魔族人的地方。
原來,天棄山一役的結束並不是人間亂局的終結,而是開始。
在這一刻,空中的紫金聖令已經再分爲二,落入了蘇文和滄瀾皇的手中,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今日聚集在此的數十萬文人學子終於重獲了自由。
但卻有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魔族大軍捲土重來,他們現在又該怎麼辦?
當務之急,當然是先回歸各國,平息這場荒唐的內亂,然後同仇敵愾,把那些妄圖染指人間的魔族人重新趕回去!
突然之間,大河之盟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因爲今日之後,人類和妖族必定會再度聯手,就如同一百多年前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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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贏過了一次,再贏一次,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且經過這一百多年的時間,人間文道蓬勃發展,人類遠比當年更加強大,又有什麼道理會輸給昔年的手下敗將呢?
可事實真的如此簡單嗎?
那爲什麼在天狼的眼中看不到輕蔑,反而滿是憂慮?
原因很簡單,因爲今日之人類,相比於一百多年前的先祖,有一個非常大的不同。
文道昌盛。
但聖道凋零!
那個手執長劍,守護人間的劍聖已經不在了,那個壯志凌雲,才情驚天的詞聖已經殞落了,那個打造了無數神兵,鑄得千萬聖寶的鍛聖也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或許正應了上一代人族軍師的那番擔憂:誰還可堪一戰!
數十萬文人學子突然陷入瞭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靜當中,臉上寫着慌亂,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下意識地想要找到一個主心骨,所以很多人都將目光落在了滄瀾皇的身上。
但此時滄瀾皇的狀態非常差,連意識都已經有些模糊了,若非歐陽朵朵一直攙扶着他,恐怕這位人間第一帝君就會狼狽地摔倒在衆人眼前。
見狀,人們更慌了,哪怕場間還有數位半聖當前,也無法抑制住這種即將蔓延開來的恐懼情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蘇聖才,接下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於是非常奇妙的一幕發生了,經得此提醒,很多人都紛紛轉而將目光投向了蘇文,似乎全然忘記了,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們還想要將這位少年郎置於死地。
對此,蘇文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他仍舊低着頭,讓人看不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出聲,場間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當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的時間,也或許是半個時辰。
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或許是蘇文終於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也或許是小丫頭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蘇文終於重新擡起頭來,輕輕一嘆:
“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