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五爺迎風而立,紫色袍袂輕輕揚起,不知道他已在街口等待蘇文多久。
嚴五爺也姓嚴,他是嚴子安和嚴子皓的叔叔,所以在理論上,今夜這場針對蘇文的算計,他也應該所有參與,甚至有可能,他是在用這樣的方法來逼迫蘇文低頭,迫使蘇文與他達成那所謂的合作。
可是蘇文卻從未懷疑過嚴五爺,他很清楚,這場抄襲風波,與嚴五爺無關。
自從“毒胭脂”一案之後,嚴五爺就已經與嚴家徹底撕破了臉,這一點,整個徽州府的人都知道。
只是,蘇文依舊對嚴五爺此時的到來充滿了疑慮,他離開會場纔多少時間?對方竟然就已經收到了風聲,特地趕在黃梨街口等着他?
笑了笑,蘇文開口道:“嚴五爺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嚴五爺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兩步,亦笑着說道:“蘇公子見笑了,我嚴老五雖然不能踏出這黃梨街,但是這州府的消息,卻鮮有能夠瞞得住我耳朵的,今夜出了這麼大的事,若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的話,或許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蘇文看着嚴五爺,這一次,他並沒有立刻拒絕對方的提議,因爲他驟然發現,想要平息這場抄襲風波,還自己一個清白,或者,嚴五爺便是最後的希望了!
嚴五爺離開嚴家數十年不假,自縛於黃梨街數十年也不假,但他畢竟姓嚴!
除了黃梨街上無處不在的紫衣精衛之外,嚴五爺在嚴家仍舊有着自己的底蘊在,換一個說法,嚴家有他的人!
那麼,只要嚴五爺發令,或者便能有人找到嚴子皓誣陷蘇文的罪證!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嚴五爺無法爲蘇文洗脫冤屈,蘇文也不可能再如當日那般直接讓對方離開,因爲在黃梨長街上,蘇文承了嚴五爺一個人情。
而今天,嚴五爺便將這絲人情用在了此處,爲的,只是跟蘇文重新談一談。
念及此處,蘇文輕輕點頭,然後轉身對秋葉說道:“你先回林花居,叫胖子和丫頭不用擔心。”
說完這句話,蘇文便走到了嚴五爺的身邊,笑道:“五爺,請!”
嚴五爺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領着蘇文,一瘸一拐地朝街頭一家茶樓走去。
秋葉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輕輕咬了咬嘴脣,還是沒有跟上去,而是加快了腳步,回到了林花居。
蘇文沿着樓梯走上茶樓的二層樓,卻突然發現身前的嚴五爺有些緊張。
一路無話,嚴五爺沉默地走到了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面銅鏡前站定,連續深吸了好幾口氣,似乎是在平復心中的忐忑。
蘇文見狀心中暗暗生疑,開口問道:“不知五爺到底想要怎麼個合作法?”
蘇文的聲音打破了場間那略微凝重的氣氛,嚴五爺也隨之回過神來,他看着蘇文,臉上浮起一絲尷尬。
“我想蘇公子可能誤會了,並不是我想要與您合作,而是,這位夫人……”
說着話,嚴五爺的手指在身前鏡子的邊緣輕輕一撥,隨即一陣細微的輕響發出,下一刻,那掛着銅鏡的牆壁驟然朝着側向移開,露出了一個幽暗的小房間。
這是一間暗房!
幾乎是下意識地,蘇文握緊了腰間的冷月。
隨即,蘇文終於接着走廊上的燈光,看清了房間內的陳設,以及,房內案前的那一位中年婦人。
“蘇公子,請!”嚴五爺微微擡手,示意蘇文可以進去了。
蘇文在門口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嚴五爺,於是他邁開腳步,踏進了這間有些神秘的暗房。
緊接着,又是一陣轟隆聲從蘇文背後升起,轉頭望去,蘇文背後的那道牆門已經再度合上了,而嚴五爺,卻並沒有進來。
蘇文定了定神,重新擡眼看向自己身前的那位婦人,心中暗自警惕。
與上次嚴五爺到此的時候一樣,中年婦人正在低頭飲茶,桌邊放着她剛剛沏好的茶水,那飄散在空中的清淡茶香,讓人心曠神怡。
房內的沉寂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直到婦人將杯中的茶水緩緩飲盡,這才擡起頭,看向蘇文。
她看到了蘇文的滿臉戒備,也看到了蘇文手中緊握的劍柄。
於是她笑了。
“不必那麼拘謹,坐。”
蘇文點了點頭,沒有開口,依言坐在了中年婦人的身前,兩人的中間隔着一張木桌,上面放了兩方白玉茶盞,一個通體黝黑的茶壺,其中瀰漫着熱氣騰騰的茶香,蘇文的右手依舊持在腰間,當中握着冰冷傲然的月色。
蘇文沒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他只是挺着胸,直着背,等待對方開口。
這一次,那中年婦人沒有讓氣氛重新迴歸到沉寂當中,而是繼續說道:“我聽老五說,你遇到了些麻煩?”
蘇文點點頭,強調道:“是很大的麻煩。”
婦人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可以幫你解決掉這些麻煩。”
蘇文身子一緊,卻並沒有問對方會怎麼幫他解決,又有幾成的把握,他只是突然笑了笑。
“敢問夫人怎麼稱呼?”
中年婦人顯然沒有想到蘇文的應對竟然如此淡漠,但這也似乎正說明了那位的眼光的確獨到,於是她笑着應道:“你可以稱呼我爲陸夫人。”
蘇文聞言,輕輕頷首,恭敬地道了一聲:“陸夫人,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不錯。”
“那恕學生愚鈍,陸夫人看中了學生的什麼?”
陸夫人注意到,蘇文在這句話中,已經自稱爲“學生”,心中不禁暗暗有些驚訝,但表面上仍舊不露聲色,只是輕聲道:“若是我說,我看中了你的潛力,你相不相信?”
蘇文臉上的笑意更盛,接着說道:“陸夫人玩笑了,在來之前,五爺便曾兩次跟我說,想要與我合作,雖然我只是一介文生,但也知道,但凡是合作,總是建立在雙方等價的付出之上的,換句話來說,學生想要從夫人這裡獲得幫助,那麼相應的,自然也需要付出相等的代價。”
“只是一個潛力,學生當然是不相信的。”
蘇文侃侃而談,並沒有絲毫的緊張或忐忑,一番話說下來,立刻讓陸夫人有些刮目相看,直到此時,陸夫人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蘇文。
“有些意思。”陸夫人輕輕一笑,然後伸手拿過桌上的茶壺,優雅地給蘇文身前的那隻茶盞斟上了滿滿的熱茶。
蘇文並不知道,他眼前的這杯茶,曾經被嚴五爺垂涎已久,其價值無可估量,若是放在黑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爲之搶破了頭,否則,即便是冒着被毒殺的危險,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身前的熱茶一飲而盡。
可惜的是,此時蘇文心中的警惕之意並沒有絲毫的減輕。
也沒有空餘的手去接起桌上的茶杯。
他的右手按着劍柄,左手正握着懷中的幻靈筆。
見蘇文遲遲沒有飲茶,陸夫人的眼中浮起一絲異色,眉頭微挑,開口道:“茶涼了,便不好喝了。”
蘇文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他還沒有聽到陸夫人的答案。
似乎是從蘇文的眼中看出了什麼,陸夫人終於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想要你爲我家族效忠。”
不等蘇文作答,陸夫人復又補充道:“你最好先不要急着拒絕,因爲如果你拒絕了我,那麼先不論你如今遇到的麻煩如何,最起碼,我可以向你保證,此次州考,即便你取得榜首,也不可能被鴻鳴書院錄取。”
陸夫人的聲調很平,臉上的神色也很淡然,彷彿並不是在威脅蘇文,而是在告訴他一個最簡單的道理。
蘇文沉默了,時至此刻,他終於確定了這位陸夫人的真正身份。
怪不得,對方有信心能夠幫他解決掉這場抄襲風波所帶來的麻煩,怪不得,對方能夠在黃梨街上,令嚴五爺俯首稱臣。
無疑,陸夫人口中這個效忠的機會,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是彌足珍貴,可遇而不可求的。
蘇文知道,只要他此刻點了頭,那麼從此以後,嚴家便不再是麻煩,徐家也不敢再對他造成絲毫的威脅,甚至他的聖道之途將是一片坦蕩,再無半點荊棘!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位陸夫人,以及她家族所代表的力量,足以讓蘇文至此在衛國橫着走!
但是,爲他人效忠?
蘇文突然笑了,他看向陸夫人,開口道:“陸夫人,不得不說,您的這個提議,足以令很多人爲之心動,只是……”
蘇文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場間的氣氛突然變了,陸夫人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桌上的茶盞,變涼了。
一陣排山倒海的壓迫力朝蘇文洶涌而來,幾乎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夫人的聲音冷然而起。
“我說過了,如果你想要拒絕我,那便最好已經有了承受其後果的準備。”
蘇文喘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他握着冷月和幻靈筆的手掌越發緊了一些。
“只是,學生實在是自由慣了,不願受他人束縛,況且,整個聖言大陸,也不止一間書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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