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臥房中,他回到了林花居。
昨夜所發生的一切,宛如夢境,卻又是那麼地真實。
翻身坐起,蘇文赫然發現自己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處傷勢,別說是肋骨斷裂,就連普通的擦痕也不復存在!
冷月劍和幻靈筆被安放在牀頭,與往常別無二致,彷彿蘇文記憶中的那一切,都根本沒有發生過。
唯一不同的是,蘇文身上的衣物已經被人換過了,那件染血長衫,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件衣服,不是蘇文的。
蘇文皺着眉頭,仔細回想着記憶中的一點一滴,但他只記得,眉心前的一指,以及突如其來的一聲冷哼。
“後面發生了什麼?”蘇文用手搓了搓臉,得不到任何答案。
邁步走出房門,蘇文看到唐吉和皓馬正湊在石榴樹下,不知道在低聲嘀咕着什麼,放眼望去,卻不見蘇雨和秋葉。
“你醒了?”唐吉看到蘇文,極爲簡單平常地問了一聲。
不知道爲何,蘇文從唐吉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鬱結,卻沒有對自己的擔心。
“昨夜是誰送我回來的?”
唐吉聞言不禁翻了個白眼,開口道:“還能是誰,就是那瘸子老五唄,我說蘇文你也是真夠心寬的,昨夜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竟然還能睡得那麼香,沒看我跟小和尚兩個都火燒眉毛了嗎?”
蘇文一愣,隨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唐吉不說,蘇文還真沒反應過來,如今才發現,此時還不到正午,按理說正是林花居生意最火爆的時候,怎麼皓馬不在前鋪待着,反而有功夫來後院跟胖子聊閒天?
皓馬苦笑連連,開口道:“今天一個客人都沒有。”
蘇文立刻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唐吉隨後補充道:“別說是客人了,先前還來了不少人揚言說是要砸了我們店呢,你要是早點兒醒來,就能看到咱們鋪子外面被扔了多少臭雞蛋和爛菜葉了。”
蘇文聞言也暗暗搖頭,嘆聲道:“幸好,這裡是黃梨街。”
黃梨街上,有嚴五爺。
深吸了一口氣,蘇文擡步朝外走去。
“你去哪兒?”
“去找嚴五爺。”
今天林花居能夠保得一時平安,蘇文再度承了嚴五爺一個人情,但這,並不足以抵消掉昨日蘇文所遭遇的生死危機。
如果不是其間發生了一些連蘇文自己都不知道的意外的話,他恐怕已經死在了那間暗室當中!
要殺蘇文的,是陸夫人,而這位中年婦人,卻是嚴五爺爲蘇文引見的!
然而,直到蘇文走出林花居的時候,他纔想起來,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嚴五爺所在何處,或者說,偌大的黃梨街,就連那些紫衣鐵衛,都不知道嚴五爺真正的藏身地點。
這樣一來,蘇文去哪裡找嚴五爺?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突然從旁處傳來:“學府街打起來啦!快去看啊!林花居的人被人給堵啦!”
蘇文聞聲,心中急沉,哪裡還顧得上去找嚴五爺所在,當下腳底生風,便朝學府街急掠而去。
林花居總共四個人,唐吉和皓馬此時都在後院的石榴樹下,再除去蘇文自己,便只剩下了一個人,蘇雨。
平日在林花居中,皓馬負責招呼客人,蘇雨負責記賬,兩者之間缺一不可,但今天一大早,蘇雨卻早早地跟着秋葉出了門,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去幹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在守備軍的正常巡視下,徽州府的治安還是相當不錯的,況且蘇雨有秋葉陪同,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兒,所以不論是皓馬和唐吉都並沒有擔心蘇雨的安全,可偏偏,便是今日,卻出了事。
蘇文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中,尤其是在徽州府這等文人云集之地,一個抄襲謠言的後果會有多嚴重,但是秋葉知道。
所以一大早,秋葉便急匆匆地向學府街趕去,希望找到幾名與自己相熟的學子,幫助蘇文洗脫抄襲的嫌疑。而蘇雨在得知了秋葉的打算之後,也跟着一起來了,雖然她幫不上什麼忙,卻也總比待在林花居什麼也不做的好。
但很可惜的是,秋葉去晚了。
幾乎一夜之間,整個徽州府都知道了蘇文抄襲嚴子皓詩作之事,還不待秋葉在學府街找到那幾位平日柳嫣閣的常客,她便已經被衆人認了出來。
或者說,最先被認出來的,是蘇雨。
隨着林花居的名聲越來越大,其中負責招待和收銀的皓馬和蘇雨,也在州府中小有了一些名氣。
尤其在接連經歷了“毒胭脂”和“花魁大賽”兩件大事之後,蘇文在整個徽州府幾乎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這也順帶更加提升了兩人的知名度。
畢竟但凡是前往林花居購買胭脂的顧客,總是能與他們二人打上交道的。
所以說蘇雨剛在學府街露面沒多久,便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在看到一旁秋葉的身影之後,再回想一下昨夜的那番傳聞,大家越發確定了那位小女孩兒便是林花居的小女老闆。
小女老闆這個稱呼說起來有些拗口,但卻是林花居的忠實顧客們自己起的名字,畢竟蘇雨年紀還小,據說還是蘇文的妹妹,那麼若是稱其爲老闆娘,想來也是不合適的。
再者說,蘇雨的容貌落在很多人眼裡,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稱呼她爲小女老闆,倒也藏了些調笑的味道。
不過此時他們看向蘇雨的目光,可沒有半分調笑的意思,甚至說不上善意。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很快便驚動了整條學府街,而面對着幾十上百雙帶着審視和鄙夷的目光,蘇雨也覺得有些害怕了,她緊緊地抓住了秋葉的裙襬,輕輕抿着嘴脣。
秋葉自然也沒想到消息竟然會傳得這麼快,她一手護着身邊的蘇雨,低聲安慰道:“別怕。”
便在此時,不知道是誰,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質問:“林花居的人竟然還有臉來我們學府街?難道又看中了那位師兄弟的詩詞,想要借用一番?”
聲音中帶着無比嘲弄的意味,讓秋葉暗暗皺起了眉頭,不過她此行並不想多生事端,所以選擇了不加理會。
卻不想,她這樣的態度落在他人眼中,反而被打上了羞愧和不打自招的印記。
於是爲之憎惡的人更多了些,聲音也更響了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我看,這林花居的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盒胭脂那麼貴,其實用起來跟普通胭脂也沒什麼兩樣,根本就是賺的黑心錢!”
“不知道爲什麼秋葉姑娘也願意與這等人同流合污,真是讓我輩痛心疾首啊!”
秋葉一路沉默着,沒有迴應這些紛沓而至的質疑和叫罵,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迴應。如此看來,今日想要找人幫蘇文洗脫冤屈一事是泡湯了。
眼看人羣越來越密集,叫罵聲越來越難聽,秋葉開始有些擔心這些人會將怒火遷至蘇雨的身上,不禁抓緊了秋葉的手,返身回頭,朝着學府街的街口走去。
然而,還不待兩人走出學府街的範圍,一道清瘦的身影卻搶先攔在了她們身前。
嚴子皓。
秋葉看着此人,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卻還是向其行了一禮,開口道:“嚴公子。”
嚴子皓笑了笑,卻並沒有看向秋葉,而是將目光在衆人臉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蘇雨的臉上。
“你就是蘇文的妹妹?”
秋葉將蘇雨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說道:“勞煩嚴公子讓一讓,我們要回去了。”
嚴子皓當然沒有讓路的意思,仍舊死死地擋在街口處。
秋葉見狀,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嚴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嚴子皓搖搖頭,冷笑道:“什麼意思?那蘇文抄襲了嚴某的詩集,並且被嚴某當衆揭穿,按理來說,他應該前往聖裁院請罪的,可是嚴某在聖裁院的院門口等了多時,卻也不見他的身影,聽人說,他是躲在了黃梨街裡面,不敢出來。”
“嚴某知道,我那位五叔是護着他的,想要去黃梨街抓人,恐怕沒那麼容易,不過既然蘇家小妹來了,不妨便多留一下,嘿,我倒想看看,那蘇文還會不會繼續如這般藏頭露尾!”
說到這裡,嚴子皓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凌厲之色,復又高聲對在場的文人學子們喊道:“做錯了事,就一定要受到懲罰!那蘇文只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今日他敢如此明目張膽抄襲嚴某的詩集,改日說不定就會抄襲在場諸位的創作!”
“這樣的人,我們絕不能姑息!嚴某就與大家在這裡候着,等那蘇文來給我們一個說法!如果聖裁院不分黑白,我們也一定要將這等文人敗類趕出州府!”
不得不說,學生,真的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一個羣體,嚴子皓不過寥寥數語之間,便已經激起了場間衆人的陣陣熱血。
所有人都高舉着手臂,大聲附和道:“將蘇文趕出徽州府!”
“將蘇文趕出徽州府!”
便在羣情激奮之下,不免有一些熱血上頭的少男少女,開始揀拾起路邊的石子,向着秋葉和蘇雨的方向砸去,彷彿對方是以往那些死囚車中十惡不赦的兇徒。
“啪!”
一塊鋒利的石片砸在秋葉的肩膀上,頓時帶起陣陣血花,秋葉痛呼了一聲,一手捂着肩膀,卻仍舊挺直了腰板,將蘇雨牢牢地護在自己身後。
血腥的氣息終於讓衆人清醒了一些,那砸中秋葉的小男孩兒似乎也有些傻了,一時之間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場內終於出現了一絲難得的寂靜。
但這一絲寧靜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便被一道冷漠至極的聲音打破了。
“你們想要我給一個說法?很好!那我便給你們一個說法!”
赤紅色的才氣光芒如火焰般升騰而起,直刺蒼穹,一個衆人等待許久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街口處,帶着滔天怒意,一步步向嚴子皓走去。
“嚴子皓,你口口聲聲稱我抄襲了你的詩文,既然如此,你的才學應該比我強上很多才對,那麼很好,現在我,蘇文,文生中品,正式向你發起文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