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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幾人留在家裡用過午飯才一齊坐着寶釵的車進市內了——寶玉有工作不去,惜春也因爲要畫畫、做題沒有出門,因此一輛車剛好裝下這五個人。

原本大家還想着問問賈母要不要一塊過來看的, 賈母卻拒絕了, “你們年輕小姐妹湊一起出去玩, 我這老婆子跟着去做什麼?等什麼時候二丫頭學出來了, 跟着登臺演出, 再讓我去看也不遲。”

迎春學舞蹈的地方離她學校不遠,那一塊地段繁華,舞蹈班就位於某棟寫字樓內。妙玉應當也是與人合作, 租下了整整半層樓,打通、又重新隔出舞蹈教室、以及其他各項必要的功能區域。

黛玉她們過來的事, 顯然迎春已經提前和妙玉打好了招呼。她們一來, 妙玉親自把她們接了進去。

屬於舞蹈班的這半層樓被妙玉裝點得很富有古意, 外面大門旁的牆上嵌着兩個大字:櫳翠。走進大門,過道兩旁擺着很多盆繁盛的花木盆栽, 妙玉指着這些盆栽,“這些都是我親自種的,修剪的工作也都由我親自來做。”大家少不得連聲誇讚幾句“修剪得比別處的都要好看”。

一時妙玉領着衆人走進一間大的舞蹈房,裡面站着幾名年輕姑娘,身上都穿着白色的長衫, 很有古意, 但是所做的動作卻是壓腿、抻筋一類, 顯然是都是些跳舞前的準備工作。黛玉仔細一看, 才發現她們身上穿的衣裳布料都是棉麻, 這種料子穿在身上最是透氣舒服,動起來也略有些飄逸的感覺。

妙玉讓衆人坐在墊子上, 說:“既然今天你們來了,剛好我們新排演了一段舞蹈,就跳給你們看看。如果你們看得心有感觸,也可以加入我們。禪舞是最講如實覺知和感悟的,那份寧靜與魅力,有緣人最能感受得到……”

這番話說到後面就有些玄之又玄的味道,黛玉昨天聽賈母說這妙玉從小就住到庵裡,代發修行,卻直到此時才真的感受到她與尋常姑娘的不同之處。最明顯的,一般人在推銷某種東西的時候,絕對不會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甚至是帶着嫌棄和憐憫的表情。但是妙玉卻不同,她發出的每一個音節就彷彿在暗示: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怎麼會理解我所向往追求的大道。

哪怕是對迎春——她的學生,她表現出的態度都沒有任何不同,只是神色淡然地吩咐,“迎春,你先去換衣服吧,再做做準備活動。”

迎春答應一聲就去更衣室了,顯然對妙玉的態度已經習以爲常。

因爲迎春走了,妙玉就暫時留下陪着幾人聊天,“你們都是迎春的姐妹……那都是賈家的姑娘?我還見過你家老太太一面……”

妙玉主動提到了賈母,姐妹們聞言也都笑道:“昨天我家老太太也說,她記得你呢。”

探春又說,“我是二姐姐的堂妹,這幾位都是我家親戚家裡的姐妹。”

妙玉同幾人聊了幾句,聽說黛玉父母都在姑蘇,難得地多跟黛玉聊了幾句,“我小時候有幾年就住在姑蘇,那座城市就像我的家鄉一樣。”又說,“我師父過世之後,我只在兩年前回去過一次,做了一次表演,還收了幾個學生,都是很有慧根的。”

別人收學生是看有沒有“天賦”,是不是“努力”,妙玉卻直接用了“慧根”這個詞。姐妹幾個對視一眼,都有些想笑。不過大家也從她的話語裡得知,原來她的師父已經去世,所以才一個人出來開舞蹈班。

不過,黛玉心想,如果妙玉的師父還在世,身爲正統的佛門中人,怕是也不會公開出來教學生跳舞的——就算是禪舞,說出去也總是沒有那樣好聽。而以妙玉的性格,會出來開班授課,有可能也是因爲家裡人的要求。

不一時迎春回來,妙玉讓迎春陪着姐妹們坐坐,自己也去換衣服了。見妙玉暫時離開,姐妹們也有些放送,湘雲藏不住話,湊到迎春面前小聲問她,“這妙玉……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

怕別的學員聽到她們在議論此間主人,迎春回答的時候也只用氣聲,“她平時可不像今天這麼愛說話,沒想到她會親自帶你們參觀。”

聽起來倒像是妙玉對這幾人很重視的樣子,但是她們幾個自己卻沒有這樣的自覺,還以爲妙玉對招待她們這件事很不耐煩呢。

一時妙玉換了衣服回來:她這身衣服與學員們的略有區別,雖然也已白色爲主,但是領口袖口等處都縫着青色的寬邊。而且,妙玉換裝,不同於學員們,只換一身衣服就完了,她卻是連發型都換了,之前披散着的頭髮現在卻在腦頂束成髻,帶着修行中人才會帶的冠,看着倒像個名副其實的居士了。

換好衣服後,妙玉臉上的神色也略有變化,不再顯得可破犀利,而是改爲高高在上的憐憫,面前的一切在她眼中似乎都成了塵埃或是螻蟻。

“好了。”妙玉走到教室中間,輕輕拍了拍手,學員們頓時都停下來正在做的動作,迎春也不再和姐妹們閒聊,過去找了個地方站好。“準備活動都已經做好了吧?”妙玉的目光在衆學員的臉上掃過,“今天有客人過來,大家不要管她們,等下集體跳一遍最近咱們正在排演的那個舞蹈。”

“好。”學員們低聲答應,眼神都不往黛玉她們那邊瞟一下,活似真的沒有這幾個人一般。

妙玉又一拍手,衆人走就着妙玉的站位四散開來,找到了自己固定的位置。有一人走到屋角,那邊放着一個播放器還有音響設備。那人擡手按下某個按鈕,音樂傾瀉而出,舞蹈表演正式開始。

***

昏昏沉沉半懂不懂地觀看完了舞蹈,姐妹幾個都覺得參觀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問問迎春她今天要在這邊跳多長時間,要不要她們在周圍找地方逛逛,等舞蹈班的課結束了,再一起回家。

沒想到妙玉卻沒有放她們走的意思,走過來讓她們幾個等一下,又回身走到教室中間,把幾名學生叫到身前,挨個指點了幾句,就叫她們散了。之後又走到黛玉幾人面前,讓她們隨她過來,看起來對這姐妹幾個頗爲另眼相待。

姐妹幾人互相對視一眼,也都有些好奇,就跟在妙玉身後,走進了一間佈置得很雅緻的房間內。這房間裝修得很像東洋那邊的榻榻米,但是又和榻榻米略有些區別:地臺半高,上面沒有鋪墊子,只零散地擺着幾個蒲團,中間一張小桌,桌邊放着一個電爐,上面擺着一個水壺。

窗戶兩邊的牆上打着格子,格子內擺放着些樣式精巧的杯盞,幾人一看即知,怕是無一不是古玩奇珍。

而這屋內能體現出主人生活品質的物品還不只這些,只說屋子中間的那張小桌上,就擺着一個海棠花式掉漆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着一色瓜皮青描金的杯子,皆不是凡物。而這樣的一套哦器具,卻是妙玉日常用來待客的。

妙玉讓衆人選自己喜歡的方位坐到蒲團上,自己也抓了一個,卻是坐在桌子正前方,背對着窗戶,用爐子煮了一壺水,親自泡了一壺茶分給衆人。

“你們嚐嚐。”

幾人都嚐了,湘雲最是快人快語,“這茶喝着倒是和別處的不同。”她顯然也是懂行的,半眯着眼睛回味了片刻,“又輕又清,比家裡沏的還好。”

一般大戶人家喝茶,比外面茶樓裡還要更講究,從茶葉到沏茶用的水,還有茶壺茶杯,都是有一套說法在的。湘雲說這茶比“家裡沏的還好”,一下就把這杯茶的檔次提了上去。她評價茶水本身的那兩個“qing”字音同字卻不同,但是妙玉一聽就聽懂了,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得色。

“今天沏的還不算最好,這水是用電爐子煮出來的,如果是在我們庵裡,我親手用小風爐子扇滾了的水,沏出來的茶還要更好。”她一邊說一邊皺了皺眉,“不過我這茶好也就是好在水上,用的茶葉怕是和你們自己家裡面用的也並無太大不同。之所以味道有差別,還是因爲你們用的都是自來水吧……大城市裡的自來水都有股塵味,用來沏茶沒的糟蹋了茶葉,還不如直接喝白水。”

“我們家裡都是喝純淨水的,不像自來水那樣,過濾得更細緻些。”湘雲忙不迭地說。她也是大家出身,雖然只是寄養在叔叔家,卻一向很以自己的出身爲傲,自然不願意在這方面被妙玉給比下去。

妙玉撇了撇脣角,正色說:“你說的是超市裡賣的那種瓶裝的純淨水?那個也不行,過濾得太細,失了水本身的味道,沏出來的茶又太淡了。”

沒想到京中大戶人家日常沏茶會用的水,都被妙玉貶低得一文不值,黛玉聽着也好奇起來,“既這樣說,你這裡沏茶用的是哪裡的水?”

妙玉看了黛玉一眼,似有些失望,“你這麼個人,竟是個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我用來沏茶的,都是西邊崑崙山頂上的雪水,有專人負責裝在罈子裡運過來的。不過卻不多,每年也就幾罈子罷了。我平時總也捨不得喝,今天拿出來煮茶,恰好你們來了,誰想到你們竟嘗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