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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湘雲的想法, 黛玉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卻也不是不能理解。同樣是寄人籬下,哪怕湘雲的父母並不是一點遺產都沒有留給女兒, 但是長年累月下來, 她的叔叔嬸嬸也難免把那份交由他們保管的錢財理所應當地當做自己該得的報酬。

而在賈家, 賈母憐惜湘雲, 賈家也不會和自家老太太計較這點錢, 也就沒有人會把臉色擺到湘雲面前。即便是在湘雲長大後對她多有不滿的王夫人,也只是暗暗堤防她和寶玉過從甚密,不會在明面上給她看什麼臉色。

——在湘雲眼中, 賈家怕是就跟那桃花源似的,是再沒有煩惱憂愁的所在。

“林姐姐,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湘雲像個小孩子似的, 等到兩個人都洗漱過後躺到牀上準備入睡的時候, 又重新提到了這個話題。

黛玉輕笑,“等到快開學的時候就回來了……肯定會在十五之前的。”

“那可好!”湘雲歡喜地拍了拍手, “大家又能聚在一起熱鬧了。”

***

之後連續兩天,都在忙寶釵生日的事。身爲這件事明面上的主角,每天一大早,寶釵就和母親溜達到賈宅,薛姨媽或直接進賈母的起居廳裡陪老人家說話, 或是去王夫人那邊姐妹兩個聊聊梯己話。

寶釵倒是比母親更閒適些, 直接和小姐妹們湊到一堆, 大部分時間都在賈母的小客廳內, 偶爾也上樓在黛玉屋裡略坐一會兒。

賈母又讓鴛鴦問寶釵想吃什麼, 想玩什麼。寶釵想着雖然是替自己過生日,但是在賈家, 自然什麼事都以賈母爲主,就揣摩着賈母的口味和喜好,點了幾樣菜,有涼菜、有燉菜、也有熱炒,總共四、五樣,又說:“玩什麼我倒是還沒想好,平時和姐妹們在一處,怕是這帝都裡新鮮的東西都玩過一遍了。但是我媽最近一直嚷着想聽金陵那邊的老戲,說是到了這邊,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連聽戲都不知道去哪兒聽……她也是老戲迷了,這段日子聽不到好戲,可把她悶得夠嗆。”

鴛鴦一聽,頓時心領神會地露出一抹淺笑,“薛小姐有心了。”她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小客廳。

“寶姐姐,薛姨媽也是戲迷?”鴛鴦一走,湘雲就咋呼開了,“我聽說姑奶奶……”只說了一句,就自己也會意過來。史家祖籍也在金陵,是到了賈母兄長、也就是史湘雲的爺爺這一輩才兄妹兩個都進了帝都。賈母愛聽金陵老戲,這無論是在賈家還是史家,都不是什麼秘密——帝都身爲全國的文化中心,自然也有一、兩個專門唱金陵老戲的戲班子常年駐在這裡,和賈家、史家的關係都很不錯。但凡兩家有什麼活動,只要相請,必會過來唱兩出。

前些年史湘雲的爺爺去世,她叔叔嬸嬸都不是戲迷,又因爲叔叔職業的原因,遇事也不好再大張旗鼓地講究排場,這纔不再請戲班子過來。但是湘雲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也是見識過的。

而賈家,因爲賈母還在,所以直到現在偶爾還會請戲班子過來唱兩出金陵老戲。寶釵告訴鴛鴦想請老戲班子過來爲母親唱兩出老戲,既顯示出了自己的孝順,又暗合了賈母的喜好,對賈家來說這又是駕輕就熟——做慣了的安排,倒是一舉三得,是再討好不過的要求。

黛玉在一旁看着,自覺如果自己處在寶釵的位置上,肯定做不到如此玲瓏事故,對寶釵更多了幾分佩服。不獨黛玉,就連探春她們也都如此。

轉過一日就到了寶釵生日的正日子,一大早寶釵母女一到賈宅,長輩們就紛紛送上了自己給寶釵的生日禮物,賈母、王夫人的自不必多說,就連邢夫人都送了一對擺飾給寶釵。小輩們自然也都準備了禮物,不過因爲都還只靠着家裡給的零用錢,不好買過於奢侈的東西,因此都只送了些小玩意。

迎春送了一副絲綢手帕,探春送了一個精美小巧的八音盒,惜春送了寶釵一副自己親手畫的油畫。湘雲送的自然是自己設計的珠寶首飾,一對精美的珍珠耳環。耳環上的珍珠雖然不大,卻足夠圓潤,也是難得的好貨。

黛玉雖然這幾個月寫網文有些收入,但是也不好讓自己在姐妹中間顯得太過特別,也只買了一個小件的禮物——是一枚花葉妝的胸針,胸針上鑲嵌着幾粒小的米粒珠,和湘雲送給寶釵的耳環倒像是一套的似的,很可以搭配在一起。姐妹們看着都覺得新奇,又問黛玉和湘雲是不是商量好的,在得到“不是”的答案之後,又不免嘖嘖稱奇。

寶玉今日還有工作,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王夫人怕妹妹和外甥女責怪兒子怠慢,先替兒子道了歉,“他那新戲導演和製片人都是出了名的嚴格,時常要全劇組的人湊在一起開會分析劇本,我也沒有辦法。”

姐姐都這麼說了,薛姨媽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況且她本來就是一位性情慈和的婦人,打小在兄弟姐妹們中間就是很少提出意見的那個,嫁了人之後也沒能養出什麼脾氣來,遇事就聽老公的話,後來老公去世,兒子又不爭氣,女兒就成了她的主心骨。現在來了帝都,雖然還是更聽女兒的話,但是在姐姐王夫人面前,依然很少反駁姐姐的意思。

還好一過中午,襲人就把寶玉送了回來——這件事是王夫人提前就吩咐過的,鳳姐揣度着長輩們的意思,又多吩咐了襲人兩遍——讓她“到時候多盯着些”,如果到時候導演把時間拖得太久,就過去說是自己的意思,家裡有事讓寶玉早些回去。得了兩重上司的指示,襲人自然不敢怠慢,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把寶玉送了回來。

寶玉一進屋,就先把手中的兩份禮物盒遞給了寶釵,“一份是我送給姐姐的,另一份是大姐姐送給姐姐的,姐姐打開看看。”

寶釵沒想到元春竟然還記得自己的生日送自己一份禮物,忙有些受寵若驚地先打開了元春送自己的那份生日禮物,只見錦盒內擺放着一串上等的紅麝香珠,連忙道謝,“這串香珠我很喜歡,寶兄弟改日見了大表姐,一定多替我表達感謝。”

這種小事寶玉自然滿口答應,又讓寶釵看自己的禮物,“寶姐姐快看看我送你的——晴雯挑了好幾樣讓我選,我選了這個。”

寶釵又從善如流地打開了寶玉送她的禮物,一一瓶鳳尾海螺模樣的香水。寶釵把香水瓶拿在手中,因爲身上已經噴了別的香水,不好現在就噴到身上,卻也翻來覆去地把玩了一會兒,“寶兄弟的這樣禮物我也很喜歡,多謝你費心了。”

寶玉忙說“應該的”、“應該的”。王夫人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一對兒女送出的禮物都很像一回事,也覺得很有些自豪。

到了下午,金陵老戲班子的人又來了賈宅,因爲冬天天冷,不好在院子裡搭小戲臺,因此只讓戲班子裡的臺柱子站在走廊裡清唱兩出。這樣清唱,只用胡琴作爲伴奏,控制節奏,唱戲的人也不必披掛上陣,薛姨媽爲了湊賈母的興致,忙說這樣的老戲聽着別有一番滋味。

賈母也不謙虛,直說:“我從小就跟着家裡的長輩聽金陵老戲,那時候不比現在,很多事情還多講究些,也不用低調避諱,自然在戲上玩的花樣就更多些。”她隨手一指湘雲,“我們家雖說不比那些講究的人家,但是她爺爺也自己弄了個小戲班子,有時我們兄妹幾個吃茶聊天,說累了就讓人在邊上唱上一齣戲,就是這樣清清靜靜的。”

雖然對於老戲的興趣不大,但是這些往事小輩們還是聽得興趣盎然。湘雲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爺爺以前養戲班子的事,忙問:“那個戲班子現在還在嗎?”

賈母輕笑,摸了摸湘雲的額頭,“傻孩子,你看現在還有哪家敢養戲班子的?況且一個戲班子可不是隻有幾個戲子就完事了的,當年上京的時候就已經都遣散了。你爺爺到了帝都之後,也就只能聽聽人家正統戲班子的戲,和家養的小戲班子聽的都不是一個趣兒……”

說了一會兒,見那戲班子的人還在一旁站着,雖然面上不很顯,卻也多少有些茫然。賈母這才笑着讓寶釵點戲,“寶丫頭,今天你是壽星,讓你先點一出。”

寶釵拿過詞牌本,翻了幾頁,點了一折《魯智深醉鬧五臺山》。這齣戲很熱鬧,又是比較大衆的戲目,戲班子裡的生角很快就唱了起來。

雖然伴奏只用胡琴,但是這齣戲的唱詞就偏向熱鬧,寶玉聽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問寶釵,“姐姐怎麼愛聽這樣吵的戲?”隱含着些抱怨的意思。

寶釵抿脣一笑,她原想着這樣熱鬧的戲目賈母必定喜歡,倒忘了小輩們大多不愛這個。“寶兄弟,這齣戲你只聽了熱鬧,其實裡面的唱詞纔是最好,尤其是其中一支《寄生草》,是難得的好詞。”

寶玉聽了倒有些好奇,泥着寶釵把那支詞輕聲念給他聽了,又忙稱讚,“確實是好詞,尤其是那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真難爲填詞的人……”話說到這裡,不知又聯想到了什麼,竟癡癡地愣在了那裡。

寶釵見他這樣,也不再理他,轉過頭去自顧自地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