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到了如今，我只知道，什麼叫作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過。
每次上完課，我便馬不停蹄地來到明家，真的很怕等待着我的是父親離世的消息。
然而還好，每次我都劫後餘生般鬆口氣。
爸爸還在，儘管他還是隻能躺在牀上，可是他還在，我沒有失去爸爸。
只是這段時間辛苦了若依，我身爲成年人，這樣折騰自然沒問題，可是若依卻承受不住，每天必須起很早，坐在我摩托車後方，緊緊拽着我衣裳遮擋寒風。可寒風卻根本不懂得憐惜，它似乎覺得自己能抹殺天地間的一切溫暖，死死地逼迫着若依閉緊雙眼。
每次下車，若依幾乎都是哆嗦着嘴脣和我道別：“papa，我、我去上學了……”
“若依……要不你……”
“papa，你過來過來。”
我話還沒說完，若依就打斷了我。
“什麼？”
“彎下腰！”
我取下頭盔，好奇起來：“怎麼啦？”
若依趁我不備，將她冰冷的小手突然鑽進我的衣領裡，貪婪地掠奪我的體溫。
“嘶——”我叫道，“好哇，小丫頭，暗算你papa！”
“嘻嘻。”
若依一招得逞，立馬撒丫跑開了。
而我卻感覺，她小手帶給我的冰冷，卻是心底最柔軟的溫暖。
今天我沒課，說是沒課，只不過是將課程和其他老師調整了而已，所以我帶上頭盔，發動摩托車，倒轉一圈，又往明家而去。
——
孟若依略微發抖地走向學校，爲了暖和身子，她開始一蹦一跳。不久，溫暖的感覺重回身體。
到了教室，孟若依拉開凳子，將書包放進課桌，嗅嗅鼻子，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根本不用轉頭四瞧，因爲源頭就在自己身邊。
孟若依瞥見葉好正在對着一碗涼麪呼嚕呼嚕地吃着，滿嘴是油。
孟若依不由嚥了下口水。
“若依，今天來的挺早啊。”葉好一邊鼓動腮幫子，一邊隨口打着招呼。
“啊，我不吃。”孟若依慌亂之下，脫口回道。
“我又沒說請你吃。”
葉好小心地護着自己的食物。
“哼。”
“你今天沒吃早飯？”
孟若依將臉撇向一邊不回答。
“喏，給你吧，我只吃了一半。”葉好舔了舔嘴脣，將那盒涼麪推到孟若依面前。
孟若依饞着眼看了下，說：“真給我？”
“快點兒！等會上課了。”
孟若依接過葉好手裡的木筷，秀氣地吃了幾口涼麪，隨後推回去：“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葉好嫌棄地說：“上面沾你口水啦，我纔不要。”
“你！”
孟若依只好又慢慢吃了起來。
葉好問：“怎麼今天早上沒吃飯？”
孟若依苦惱地回答：“起太早了，papa沒時間弄。”
“那你怎麼不在校門口隨便吃點？”
“我擔心快上課了。”
一天的課程很快就結束，葉好又看見孟若依好幾次在課堂上打瞌睡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沒忍心叫醒她，甚至還威懾周圍同學安靜點。
等到下午放學，葉好終於忍不住說：“你這樣好久了，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啊？”
“等我爺爺好啊。”
葉好那一句“你爺爺什麼時候好”憋在胸口，沒法問出來。
悶了一陣又說：“你現在又坐車去明家嗎？”
孟若依點頭道：“要是papa在學校的話，就是他用摩托車載我上去，他不在學校，我只好自己坐客車了。”
“我今天和你一起去！”葉好語氣堅定地說道。
她想，我要看看若依回去都經歷了什麼。
孟若依心裡很開心，差點就將“好啊”兩個字脫口而出，最後卻搖搖頭：“明天再說吧，我得去問問papa。”
葉好“嗨”了聲，“不用，你記得老孟的電話嗎，給他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可是我沒有電話啊？”
“老孟不是說了，在學校有什麼事找甘老師嗎？去找她！”
兩個小女孩跑道辦公室，孟若依有些害羞地說道：“甘老師……能借一下電話嗎？”
甘維見是孟若依，一邊拿出手機一邊說道：“孟若依同學，你最近上課有些心不在焉啊，而且我看你成績下滑的很厲害。”
孟若依低下頭，不敢爲自己辯駁。
葉好拿過甘維的手機，遞給孟若依，開脫道：“若依家裡有事。”
甘維心裡一突，忽然想到孟曉禾，但看了眼孟若依逐漸變長，已經快要及肩的金髮，心裡想道：“多半是巧合吧。”
孟若依接過手機，按着自己熟悉的號碼，電話沒過一會兒便通了。
“喂，甘老師？”
孟若依一愣，但很快回道：“是我，papa。”
“若依，怎麼了？”
“papa，葉好想和我一起到明家來，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葉好膽子太大了，你答應papa別和葉好亂跑，等着坐客車上來好嗎？”
“好！”
孟若依掛掉電話，對葉好笑了下，說：“papa答應了。”
“那咱們快走。”
孟若依被葉好拉着往外走，連忙遞迴手機，道了聲謝。
甘維在後面叫道：“孟若依回家注意好好學習啊，別太鬆懈！”
“這兩個女孩……”甘維搖搖頭，捏着手機，忽然心裡一動，打開通話記錄，看向孟若依剛纔撥通的電話，仔細一瞧名字，心裡卻大爲震驚，因爲那兩個字正是：“孟曉禾！”
“她叫他papa……爸爸？”
——
孟若依和葉好來到等車的地方。
葉好看見道旁小商店上掛着的時鐘，分明才四點半。葉好熟悉客車到來的時間，五點一十纔會路過這裡，於是對孟若依道：“若依，這樣站着等也太無聊了，咱們往前一邊走一邊等吧。”
孟若依搖頭：“papa和我說別亂跑啦好姐，慢慢等吧。”
葉好拍拍她的肩膀，說：“沒事，咱們又不是亂跑，只要一直往明家走，客車總會經過我們，到時候招手上車不就行了？”
孟若依還在猶豫，葉好直接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往前走。
“誒，等等啊好姐。”
“走啦。”
兩個小丫頭往着明家邁着小腿前進，爬上青龍山，龍潭鎮之名就是因此山而來，山路蜿蜒向上，曲折彎繞，不過山上風景卻也令人見之心胸開闊，神清氣爽。
孟若依往常只是坐着孟曉禾的摩托車來往，冷冽的風往往迫得她無法睜開眼，哪裡真的見過路上風景？此時太陽尚未落下，盡職盡責地烘托出溫暖的光芒，走在路上，青草的清香縈繞在鼻間，耳邊也不時聽見鳥兒清脆的鳴叫，輕輕拂去孟若依連日來因家裡變故，而籠罩在心裡的陰影。
“呼——”
葉好隨手舞着路上折下的樹枝，回頭對孟若依笑道：“怎麼樣，我說不要傻等吧，那得有多無聊。”
“是是，好姐你說得對。”
“那是。”葉好擡着下巴，驕傲地應道。
“可是好姐，你這樣陪我去明家，家裡人不擔心你嗎？”
“沒事，我奶奶都習慣了。”
孟若依吐了口氣，說道：“你奶奶得有多放心你啊。”
“嘿嘿。”葉好撓着頭，不好意思地笑着。
孟若依心想：我可不是在誇讚你呢。
突然，她往前一瞧，看見了一個揹着書包的小女孩，總覺得很熟悉。
“好姐，你看那個人，是我們班的嗎？”
葉好看了一眼，也分辨不出，小跑着追上去，叫道：“喂！”
那人立馬止住腳步，雙臂僵直，緩緩轉過身：“那、那個，有什麼事嗎，葉好同學？”
“咦，你認識我……對了，你是柳玉皇！”
孟若依也想起來了，這個梳着雙馬尾，臉上帶着惶恐窘迫神情的女孩，就是教室後方經常和鐵鳳梨小聲聊天的同學。
“好姐，你嚇着她啦。”
葉好不滿地說道：“我長得有這麼嚇人嗎？”
“你手上的棍子指着人家呢！”
“哦哦。”
葉好收起棍子，柳玉皇輕輕出了口氣。
孟若依走上前說：“柳同學你好，你也是回家嗎？”
“是、是的。”
葉好大大咧咧地說道：“正好咱們順路，一起走吧。”
柳玉皇用一種即將哭出來的表情說道：“我家、家裡什麼也沒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葉好順着這個話題，帶着異樣的表情問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那你經常帶到學校來的零食總有吧？”
柳玉皇淚眼朦朧，手上卻不慢，趕緊從書包裡取出一些小餅乾小零食的，雙手畢恭畢敬地遞給葉好：“對、對不起，我只有這些了……”
葉好順手就要拿，孟若依狠狠拍了她手背一巴掌。
“哎喲，你幹什麼若依！”
“好姐！你這是在搶人東西！”
“她自己給我的！”
孟若依哼了一聲，伸出雙手，將柳玉皇的捧着的雙手合握起來，說：“柳同學，你別聽她的，把東西收起來，剛纔好姐肯定誤會了，她不要你的零食。”
“可……可我只有零食……”
柳玉皇欲哭無淚，瑟瑟發抖地跟在孟若依葉好兩人身邊。
一路上，無論葉好和孟若依聊什麼，柳玉皇都只是緊閉嘴脣，不發一言。
走了一陣，孟若依忽然問道：“誒，柳同學，你家在哪啊？”
柳玉皇身體下意識一震，從牙齒縫裡擠道：“還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