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正是春寒料峭時候,杏林纔剛剛鼓出花包,遠遠看去,已有一片粉意。
時值晌午,天氣晴朗,陽光卻不曬人。
四象城西門外,一條崎嶇的古道上,已經站滿了人,裡面既有錦衣的老爺公子,也有吹鼓手,臉上喜氣洋洋,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偏偏這羣人旁邊,也站了一堆人,卻只有寥寥五六個,只一個管家帶了幾個家奴,同時樣也是在等人,但卻顯得情緒低落,似乎那羣人等的財神,這羣人等的卻是瘟神一般。
路人不免好奇,便向旁人詢問,那人笑道:“那邊等人的啊,是蕭家的人,他們家的大少爺,七年前被仙師選中,帶到了山門修煉,如今剛滿七年,據說已經成爲內門弟子了,特回四象城來省親,這可是一件大事,蕭老爺帶了一大羣人,一早便在這裡等了!”
“那另外那羣人呢?”
“哈哈,那羣人也是等人的,你難道忘了麼?七年前被仙師帶走的,可是兩個人啊,除了蕭家的少爺,還有一個是孟家的少爺孟宣,只是兩個人同時被帶到了仙門,修行七年,結果卻不同,蕭家的少爺是回來省親,那孟家的少爺,卻是因資質太差,被仙門除名了,他恰好也是今天回來,這不,孟家的管家帶了人,在這裡等着呢,臉色能好看嘛!”
路人聽了,不免感覺好笑,向着孟家人指指點點,搞的孟家人臉色更掛不住了。
大約半個時辰,忽然間天邊飛來一朵祥雲,落到了城外,正是蕭家的少爺回來了,蕭老爺大喜,大把灑賞錢,命吹鼓手都賣力的吹起來,然後一大堆人上前圍住了蕭少爺,前後簇擁着進四象城去了,他們的笑聲越爽朗,孟家人臉色就越難看,哀聲嘆氣,垂喪不已。
“蕭家少爺已經回來了,咱們家的少爺怎麼還沒個影呢?”
孟家的管家又等了多半個時辰,有些不耐煩了。
“大概……是人家蕭少爺會法術,能駕雲回來,咱們家的少爺,卻只能步行吧……”
一羣下人胡亂猜測起來,同時心裡也覺得,自家少爺真是不爭氣。
而與此同時,四象城東門外,一片蘆葦蕩裡,卻有一個青衣少年慢悠悠的趕路,他年齡大約十五六歲,面目清秀,臉上似乎總是帶着一絲讓人親近的微笑,腳上穿着一雙麻鞋,背上卻背了一個大紅葫蘆,一邊賞着周圍的風景,一邊慢慢進入了蘆葦蕩,似乎在找着什麼。
往裡走了約二里多路,他在路邊一塊青石上,看到了斑駁的“劍廬”二字,不由點了點頭,心道:是這裡了!
摘下葫蘆喝了一口,大步向蘆葦蕩裡走了進去。
若是外人見了,只怕會嚇一大跳,因爲再往裡走,卻是四象城的禁地了。
這裡面住着一位大劍師,名叫冷凌予,劍法已侵化境,四象城內人人稱爲冷大師。
他如今已經八十多歲了,原本這位劍師修爲深厚,活個二百來歲沒問題,偏偏他十幾年前染了重病,以他一身修爲,竟然也無法化解,慢慢的,病越來越深,已成痼疾,冷大師自知已經沒多少年可活了,便離開了四象城,於這片蘆葦蕩裡築廬而居,閉關等死。
冷大師原本就有些性格古怪,如今隨着病症加重,更是喜怒無常,他將自己劍廬附近的地域,劃爲了禁地,不知情的人闖了進來,往往就被他一劍殺了,在這片蘆葦蕩埋了幾具不長眼之人的屍體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隨意闖入了。
然而青衣少年卻直接闖了進去,神態輕鬆,似乎茫然不知禍到臨頭。
向裡走了約一里多路,已經能夠看到前方有幾間茅屋,青衣少年正要過去,忽然旁邊蘆葦蕩裡,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衣的老頭,目光便如鷹隼一般,冷喝道:“哪裡來的野小子?敢擅闖劍廬,不要命了麼?趁我家主人未曾發覺,快快滾出去,不然教你身首異處!”
這青衣少年,自然就是孟家人左等右等一直不來的孟宣孟少爺了。
他笑了笑,道:“劍廬就是這般待客的麼?”
白衣老頭冷冷道:“你算什麼客人?若不想死,就快點滾!”
孟宣眉頭一皺,道:“你這老頭說話真難聽,我不與你說,去稟告你家主人,大夫來了!”
“大夫?”
白衣老頭一怔,旋及冷笑道:“你這小子莫非在消譴我?”
孟宣道:“你又不是什麼閉月羞花的美人兒,消譴你做什麼?我剛剛遠遠走來,看到這裡有病氣,特意過來救人的,你別囉嗦了,快進去稟告,讓主人請我進去!”
白衣老頭雖然面冷心冷,卻是想救這年青人一命的,但沒想到他竟然油鹽不進,不由心下惱怒。
正要說話,忽然間劍廬方向傳來一個冰冷而蒼老的聲音:“冷竹,讓他進來!”
白衣老頭嘆了口氣,道:“主人發覺了,你隨我進來吧!”
孟宣笑了笑,跟在了他身後。進入茅屋之後,只見一把太師椅上,坐着一個枯瘦的老頭,不時低頭咳嗽,身材佝僂,氣血衰敗,明顯是已經病入膏肓之人。聽到有人進來,老頭擡頭看了過來,一瞬間,雙眼之中精光暴射,宛如兩柄劍一般,直刺人心底。
“你是誰家的少年?”老頭寒聲問道。
孟宣笑了笑,道:“你管我是誰家的少年?只知道我是大夫,特地來瞧你病的就好了!”
冷大師有些意外少年在自己面前表現的如此輕鬆,須知道四象城俊傑無數,但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神態自若的可不多。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道:“我病了十年,沒少求醫問藥,靈丹寶藥吃了不知多少,可始終無效。就連神醫薛先生也幫我瞧過,斷定了我這病非藥石可醫了。你今日主動找上門來,言語不敬,若真是大夫也就罷了,若是滿口胡說,不懂醫理,可就別怪我劍下無情了!”
孟宣皺了皺眉,道:“不過是過來瞧個病,你哪來這麼多廢話?不過你放心,我的醫術與神醫們都不一樣的,你這病藥石醫不得,我卻能醫得!但在瞧病之前,我卻有個條件告訴你,你若是答應,那你這病我保證給你醫好,你若不答應,少爺我轉身就走!”
“哼!”
冷大師冷笑了一聲,道:“什麼條件?”
朱雲笑了笑,道:“我給人治病,不要錢,也不要你什麼珍貴的東西,但有三規一令,你必須遵守。第一規,我給你治好了病,你萬萬不可向別人提起我來,別人問你,你也不能說,而且若是旁人說出去了,你還得負責給我滅口,比如說,這個老頭……叫冷竹是吧,他若是將說了,你就得把他和知道了這件事的人都殺掉!”
“胡說八道什麼?”
白衣老頭聽這少年直接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大怒。
冷大師反倒一怔,覺得少年可能真有些古怪,問道:“第二規呢?”
孟宣道:“第二規,就是殺三饒一。我治好了你的病之後,並不勒令你以後一定不能殺人,但每當你殺到第三個人時,就要念着我救過你的命,把第四個要殺的人饒了,當作是幫我做的功德。而第三規,就是我救了你之後,你不能問我姓甚名誰,也不能私下打聽我的底細,就算是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如果我不向你打招呼,你就得裝作不認識我,免得泄露我的身份……能做到麼?”
世間醫者,要麼求名,要麼求利,可這少年卻有如此古怪的規矩,讓人納悶。
冷大師也不禁好奇起來,他點了點頭,道:“這些規矩都是舉手之勞,答應了又有何難,那一令又是什麼?”
孟宣臉色鄭重了起來,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小小的黑色令牌,也看不清材質,形狀有些像劍柄,中間刻着一個古樸的“病”字。他將令牌舉在了冷大師面前,道:“我治你的病,不要錢也不要你的絕學,但在你有生之日,若是看到了大病令牌,那不管你手頭上有多麼重要的事情,都必須立刻放下,無條件替我做一件事!”
“這……”
冷大師與冷竹二人都怔住了。
孟宣也不說話,目光淡淡的看着他們。
過了半晌,冷大師緩緩點了點頭,道:“好,你這三規一令,我都遵守,但你若是信口雌黃,我手裡這柄劍可就……”
“行了,扯這些沒用的幹嘛?”
孟宣打斷了他的話,將手裡的葫蘆往地上一放,深吸了一口氣。
稍稍凝神,他忽然間身形一振,腳下踏起了古怪的罡步,而後雙手合一,捏起了一個古怪的印訣,口吐梵音:咄!
忽然間,他身周出現了大量精氣,繞身而飛,吹的他青衫獵獵作響,與此同時,孟宣則忽然欺上一步,右手成爪,引動精氣,向着冷大師肩頭抓了過去。
精氣化形,在他右手虎口處,竟然出現了一個若有若無的龍頭形象,猙獰可怖。
管家冷竹見狀,不免心裡一驚,然而冷大師卻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抓到了自己肩上。
以冷大師的修爲,這少年若對自己不利,立刻就可以犀利反殺。
孟宣的右掌在冷大師肩頭只是一按,立刻又收了回來,“嗤”的一聲微響,他手上的龍頭虛影,竟然從冷大師體內咬出了一縷濃重的黑氣,在龍口中掙扎不已。孟宣右手握拳,微微一張,那龍頭已經一口將黑氣吞了下去,與此同時,冷大師忽然臉色一變,一口黑血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