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月卻聽得一怔。
從小到大,他就在妖族雪狼部族長大,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雪狼部族的一份子,但是爺爺曾經告訴過他,他並不是真正的雪狼妖族,他是在妖族中長大的人族,爺爺還把怎麼收養他的事給他說了。而那時,他早已把妖族部落當成了自己的家,對爺爺的話,也絲毫沒在意。後來他走出妖族,遇到人族之後,才漸漸開始意識到自己本來的身份,不過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一直以來,他潛意識中都把自己當作了一個妖族看待,而且也只對妖族部落有歸屬感。他身體裡雖然流着人族的血液,但身上卻滲透了妖族的氣息,他覺得自己已經和妖族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此刻,這個隱龍族中年人的話,卻讓他心裡莫名有一種好奇,對自己真實身世的好奇。爺爺先前只跟他說過他的爹爹被人追殺,死在雪原之上。但是他爹爹是什麼人,來自何處,爺爺並沒有說,他當時也並不感興趣。
“你到底是誰?你想說什麼?”炫月並不相信地冷聲道,但是心裡,卻隱隱帶着一分期待。
中年人和那個狗頭怪,都一臉認真,靜靜地看着他,一時間並不答話。
林子裡安靜下來,只偶爾響起狗頭怪耳朵拍打蚊子的聲音,它的耳朵雖然不時拍打一下,但是眼睛卻是一轉不轉地看向炫月,一臉嚴肅的樣子。
炫月心裡緩緩出現一種飄忽的異樣之感,彷彿深埋在時光裡丟失已久的,那一分滲透血脈的淡淡熟悉之感,雖然很淡,但恍惚的片刻間,卻很真。他眼色中透出疑惑,和那一人一怪,靜靜對視。
中年人臉上緩緩露出淡淡笑意。
炫月心頭忽然猛地一醒,驚道:“你剛纔施展了什麼邪術?”
他覺得剛纔自己心裡感覺到的那一絲奇異的熟悉感,是因爲被對方施了邪術,纔出現的。
不料中年人和狗頭怪聽了他的這句話,都甚感愕然。
因爲,剛纔他們根本什麼也沒做。
他們的樣子不像是作僞,炫月心裡頓時更加疑惑了。
中年人臉上又帶上了淡笑,道:“你想知道自己是誰麼?”
炫月看着他,冷聲道:“你爲什麼要問我這個?”
中年人微笑道:“因爲,我知道你是誰。”
他的聲音,莫名地有一種力量,使得炫月心裡一震,臉色微微發白。
“我是誰……”炫月輕聲喃喃問。
中年人靜靜地看着,神情肅然,一字一句道:“你和我一樣,是隱龍族人!”
他說得一臉認真,炫月卻忽然笑了起來。
中年人一怔,問:“你笑什麼?”
炫月看着他道:“我們兩個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你就能知道我的身份來歷,你難道不覺得這很好笑麼?”
中年人輕嘆口氣,緩緩道:“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了,我還抱過你。”
“是麼?”炫月的目光驀地一冷,忽然冷喝道:“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何不直說出來?”
“企圖?”中年人輕笑一聲,隨即神情微惘,靜靜道:“我和你父親是生死之交,我能對你有什麼企圖?”說話間,他似乎回想起了往事,神情中透出淡淡傷惘之意。
炫月看着他,臉色急遽地變幻,忽地冷笑道:“我乃真正的雪狼妖族,由秘術化成人形,你倒真把我當成了人族看待,可笑之至。”
中年人暗歎口氣,狗頭怪似乎也有些不滿他這樣說話,汪汪叫了兩聲。
中年人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看向炫月,淡淡道:“你又何必不承認?你肯定是不相信我能一眼就認出你,好,我現在來告訴你原因吧。”
炫月只是微微冷笑,他確實不相信。
中年人指了指身旁的狗頭怪,介紹似地說:“它叫東馱,是我們隱龍族的異獸。東馱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它能一下子嗅出隱龍族人血脈中的那種特殊氣息,也許你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但這一點卻是千真萬確。最近大澤中出現了異樣,傳聞說將有異寶出世,引來天下正邪兩道形形色色的人,對於我們隱龍族人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我們隱龍族人世代居於大澤中,不想被任何人打擾,所以到了現在這個特殊時期,我們不得不更謹慎。我和東馱以及其他幾個族人是到這大澤之外巡查瞭解情況的,正巧我們在此處碰到了你。”
“真的是好巧啊。”炫月不無嘲諷地說。
中年人淡淡一笑,也不在意,繼續道:“東馱從你身上聞到了隱龍族人血脈的氣息,不過你身上還另外有一種妖族的氣息,剛開始,我們還感到疑惑。但是反覆查探之下,東馱對你身上隱龍族血脈的氣息卻確信不疑,這一點,從來不會錯的。雖然你身上有妖族的氣息,但我們還是確信你就是我們隱龍族人。不僅如此,你身上妖族的氣息,和你的相貌,又讓我恍然意識到另一件事,想起一些往事,來自妖族的隱龍族人,只可能有一個的,那便是當年在雪原上消失的那個孩子,就是你。”說話間,中年人的眼角忍不住微微發顫,想起那些往事,臉上露出淡淡傷感。
炫月看着他,心緒複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相信還是不信,怔怔不語。
中年人輕籲口氣,又看向他,眼色中露出一抹溫和,道:“孩子,你知道麼,你現在的樣子,真的有當年你爹爹年少時的風采,我從你的樣子中,看到了他當年的影子。”
炫月渾身一震,喃喃失聲道:“你說什麼……”
中年人目光溫和地看着他,道:“當年我和你爹爹還有其他幾個兄弟,帶着你,被魔宗追殺到雪原之上,你爹爹和其他人全都力戰而死,原本我以爲自己也會死的,但是沒想到老天讓我活了下來。當我從冰冷的雪原中醒過來時,只見到了你爹爹和其他幾個兄弟冰冷的屍體,但是沒有看到你。你那時那麼小,我以爲你一定凶多吉少了,所以當時我便沒有多想,徑直掙扎着離開了雪原,後來才又輾轉回到了隱龍族裡,直到現在。沒想到我還能活着見到故人之子,大概也是冥冥中的一種註定。”
炫月怔怔地看着他,腦中轟然雷鳴,說不出一句話來。
“孩子,你的名字叫端木陽,你爹爹的名字叫端木乘風。”中年人澀聲道。
炫月怔怔問:“那你呢?”
中年人心裡苦澀,道:“我是端木乘風的生死之交,端木長明。”
“這一切真的……是真的麼?”炫月擡起頭,喃喃出聲,神色中第一次透出了無助的茫然。
端木長明深吸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靜靜看着他。
東馱在旁邊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汪汪叫了幾聲。
頭頂之上,潮溼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明亮,但是遙遠的天空依然模糊不清,如同炫月此刻的心緒,他心裡暗自喃喃地念着:“端木陽……端木乘風……端木長明……”一遍又一遍,這些陌生的名字,讓他心裡有一種無助感,但又無法逃離。
端木長明輕嘆一聲,道:“陽兒,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突然,你一時間接受不了,三叔能夠理解。這些年你在妖族長大,想來妖族待你不壞,也許你也早已經把妖族當成了自己的家,這沒錯。不過,三叔也要讓你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怎能忘記了自己的爹爹和孃親?”
“爹爹?孃親?”炫月低低地念着,心底深處,忽然有一種溫熱的感覺緩緩升起來,那是一種無論時光距離,抑或生死,也無法徹底消釋的存於血脈之中的親切和牽絆。
怔怔地,炫月的雙眼中緩緩滲出淚水,漸漸模糊。
端木長明神色微微不忍地看着他,道:“孩子,難道你還不相信三叔說的話?”
“這不像……是……真的……”炫月目光閃爍,前所未有地心裡感到有些慌亂,“這不像,這到底是不是……”
雪狼爺爺曾告訴他,他們是在雪原上發現他,然後收養他的。這一點,和眼前之人所說的相差不多,是不是事實真的是像他說的那樣?
炫月腦海中矛盾重重,劇烈掙扎,神色不停地變幻着,說不出一句話。
“孩子,你想要回原來的家去看看麼?”端木長明看着他問。
炫月心中微微一震,卻默然不語。
端木長明耐心地等着。
東馱卻有些不耐煩,汪汪叫着。
默然半晌,炫月終於擡起頭來,看向端木長明,點了點頭。
端木長明臉上欣慰地露出淡淡喜色,隨後和東馱交流一番後,東馱咕噥一聲,便徑直離開了,很快消失在樹林中。
“我們走吧。”看着東馱的身影消失,端木長明轉過頭來,看向炫月道。
隨即他祭出一把黑色長刀,踏上長刀,御刀飛行而起,刷一聲破出林表,碎亂的枝葉飛舞。炫月輕吸口氣,祭出焚天聖骨,緊跟着他飛出去。
現在太陽已經升起,但是林表之上,還是濃濃的白霧,彷彿浸溼的白絹一般,柔柔地滑過臉,有一種幽涼之感。
他倆一前一後飛入濃霧中。
片刻之後,白色濃霧的前方,忽然出現一座山影。
這座山雖不甚高,但是其上林木鬱鬱蔥蔥,靈氣沛然。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降落到山頂上。
山頂上,是一片黑瓦屋子,不過似乎許久無人居住,早已殘破不堪。
原來的山門也倒塌了,不過牌匾上的字,還沒完全損毀,只見是白雲宗三個字,鐵畫銀鉤,依然氣勢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