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肅靜!”
楊孟生又敲了幾下法槌,法庭內逐漸安靜下來。
這時一個劇團的演員嘟囔一句:“法官沒經調查就私下宣佈什麼因--姦殺人,這還真是新鮮呢。”
這句話說完,旁邊的女演員應和着嗤笑一聲。
因爲法庭內安靜,這聲對話格外明顯。
所有人的眼睛都唰地看向楊孟生。
他尷尬地乾咳一聲:“旁聽席,我現在以藐視法庭的罪名將你驅逐出去。”
說着兩個法警就衝了上來。
其實,因爲《殺夫》這個劇演出轟動整個上海灘,很多記者也早都開始陰奉陽違,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封口令,一心想搶個大新聞,只要能搶到獨家,炒出名聲,就算被現在的報社解僱,那說出去都是自己的資歷,只要名聲在外再去別的報社找工作都不愁的。此刻紛紛將相機對準法警,準備拍點好照片。
一看法警要將自己架走,那男演員揮自己演戲的優勢,開始面對所有旁邊觀衆戲劇化大喊道:“大家看看,這就是傳說中公正廉潔的楊法官,他之前布封口令,不許媒體報道醬油弄的案件,現在又越俎代庖沒等案件審理完畢,罔顧事實就宣佈是奸--情殺人,大家擦亮眼睛,這樣道貌岸然的人他不配坐在那個位置!”
這個演員嗓音很好,胸腔共鳴音很足,說着朝楊孟生一指,很有氣場的樣子。楊孟生剛愎自用如何肯對一個普通人低頭,站起來大拍着桌子喊道:“藐視法庭,當庭咆哮拖出去!”
“到底是誰在咆哮,到底是誰在藐視法律,大家睜眼看看吧!”
那演員被法警拖走時,在門口還做出一個就義一般的動作,格外的大義凜然,現場觀衆紛紛起立鼓掌。
“肅靜肅靜!”楊孟生氣急敗壞不住地敲着法槌。
有記者把握住這瞬間,嘩嘩譁拍着照片,楊孟生喊道:“不許拍照。法警,將他們的相機沒收。”
法警只能硬着頭皮去抓記者。
這些記者一個個都是老油條了,深知輿論的力量。之前因爲封口令,記者們沒人敢出頭,現在看着羣情激奮,整個上海灘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輿論的力量是無法鎮壓住的,看到法警來搶相機,有人就揮舞着雙臂高呼着:“新聞自由!新聞自由!政府都不會這樣對待我們,你一個區區法官就能隻手遮天嗎?”
“對,新聞自由!”
幾個記者和法警在大廳裡捉起了迷藏。
整個法庭亂成一團。楊孟生繃着臉,這時他看到人羣中的蘇三正仰着臉笑眯眯地看着她。
蘇三現了楊孟生冰冷的目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還開心地伸出大拇指朝着楊孟生揮舞一下,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小人!”
楊孟生看不出蘇三在說什麼,但能看到她搖晃大拇指,氣的瘋了一樣連續敲着法槌。他用力實在太大,法槌的杆子忽然被敲斷了,小小的法槌飛了出去,正好砸在旁邊書記官的臉上,那書記官哎呦一聲捂住了眼睛。
“看看,這個法官不公正,這個書記官也有問題,上天示警了!”
蘇三抓住這個機會,擺出一副神棍姿勢。
羅隱一直守在門口,看着裡面的情形,只要形勢對蘇三不利,他就準備衝上去。此刻聽到蘇三這語氣,忍不住嘴角上翹:這丫頭,跟個巫婆一樣,笑死了。
楊孟生聽到蘇三喊話,覺得終於抓到了蘇三的把柄,指着蘇三喊道:“將這個裝神弄鬼藐視法庭的女人拖出去!”
羅隱聞言大驚,一把推開門口的法警就往裡闖。
這時一輛黑色奧斯汀疾馳過來,在門口停下,車門打開,孔二小姐一身黑色西裝帶着黑色禮帽,手裡還拎着一個文明棍,神采奕奕地衝羅隱喊道:“羅小四,好消息。”
說着揚了揚手裡的一個信封。羅隱站住腳,詢問的目光投向孔二小姐。
這時車後門也開了,一個有着兩撇小鬍子的中年男子下了車,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嘴裡埋怨道:“二小姐,您這車子開的堪比飛機了,我這老胳膊老腿,差點交代了。”
“少囉嗦,聽聽這裡面鬧得,這法院都成鬧事了,我說老沈,你們這最高法怎麼搞的?找這麼個人做**官?我都替你們寒顫的慌。”
說着孔二小姐揚着手裡的信封對羅隱說:“中山北路1o1號的命令,你說這算不算好消息?”
中山北路1o1號正是國民政府最高法院所在地,羅隱大喜過望:“多謝二小姐。”
二小姐穿着西裝卻扭着腰肢走到羅隱身邊,伸手劃了他臉一下,嬌笑道:“好妹夫,不用謝,以後還要帶着我那可愛的小蘇蘇,咱們纔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呢。”
羅隱面色一僵,孔二小姐已經哈哈大笑着帶着那兩撇鬍大搖大擺的走到門口了。
法警剛要攔截,二小姐掏出通行證晃了晃,法警一個立正目送他們進去。
羅隱緊走幾步也跟着走了進去。
法院裡面亂成一團,法警正在拉扯蘇三,旁邊劇團的幾個男演員攔着他們不許動。
兩撇鬍是最高法院的老官員,就算當年日軍攻佔南京,最高法院輾轉遷移到武昌最後又遷到重慶的時候也從沒有出現過這麼混亂的情況,此刻看到這個情景,對楊孟生極爲不滿。此人大步走進去,因爲他拎着文明棍,臉上兩撇鬍子,看着很有官派,他對法警喊道:“住手。”法警一愣神,楊孟生急忙走下來道:“沈老,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楊法官,我做夢也想不到,這上海法院竟然能成今天這個樣子,法律的尊嚴何在?法官的尊嚴何在?”
兩撇鬍一掃周圍人羣,看到書記官還捂着烏青的眼睛,更是生氣了。
孔二小姐急忙打着圓場:“沈老,沈老,不要氣,先給他看最高院的命令。”
說着將手裡的信封遞給楊孟生,楊孟生看完大驚:“什麼,這個案子轉交最高法院審理?這只是個殺人案,還沒有定罪,也沒有上訴,怎麼能移交最高院呢?”
兩撇鬍冷笑:“一個普通的殺人案被你搞的全國都鬧開了,那個話劇演得好,夫人還要叫人去南京演出呢,楊孟生你做的好事,真是我國法官的典範。”
楊孟生被兩撇鬍說的冷汗直流。
蘇三高興地看着羅隱,比劃一個勝利的手勢,孔二小姐卻一把摟住羅隱的肩膀,在他耳邊道:“你也去南京吧,我家姆媽很想看看你呢。”
番外 未覺池塘青草夢
咱們工人有力量,
咱們工人有力量
咱們工人有力量
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蓋成了高樓大廈,
修起了鐵路煤礦,
改造得世界變呀麼變了樣!
廠區道路兩邊都是高大的梧桐樹,樹杈上掛着倆大喇叭,音樂聲雄壯有力。現在是下午下班時間,穿着藍衣服綠衣服的工人從路上走過。
謝阿妹穿着一身藍布衣服,右邊胸前掛着個主席像章亮晶晶的。
“謝阿姨,這次退休名單裡有你,工會決定由你做退休工人代表在大會上講話的,你回去想想講話稿怎麼寫啊。”工會幹事小陳姑娘追上她說道。
謝阿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陳同志,我是不行的,我就會寫那幾個字,還是剛解放那會在識字班學的,話也說不好,我不行的呀。”
“哎呀,謝阿姨你就莫要謙虛的啦,我聽老師傅講,當年你還是傳奇人物呢,在南京法庭上都不怕。”
謝阿妹聽到這話嚇得一哆嗦:“陳同志,這話可不敢說的,要是被人聽到要找我麻煩的,我……我畢竟過去犯過法的。”
陳幹事笑了:“謝阿姨,你那叫什麼犯法啊,你那都是舊社會對婦女的迫害,是三座大山的壓迫,你是勇於反抗的婦女代表啊,這可是值得驕傲的事!”
謝阿妹心裡一哆嗦,當年在南京法庭,判了她六年刑送到蘇州的第三監獄,牢沒坐完就全國解放了。接管警察系統的軍管會調查了她的案子,認爲她也是受害者,又給減刑兩年,謝阿妹很快就被放出來,謝阿妹在蘇州舉目無親,出獄後沒有地方去,夾着自己的小包袱又跑到監獄門口,要求監獄將自己再關起來。軍管會被她弄的啼笑皆非,只能暫時給她安排一間房住下,並送到街道工廠做工,開始只是刷瓶瓶罐罐,糊紙盒子,謝阿妹還讀了街道的掃盲班,學會了寫點簡單的字。生活漸漸好起來,謝阿妹也有了向上的心勁,正好趕上棉紡廠招工,謝阿妹就去報了名,竟然還被錄取了,於是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在棉紡廠做工人,足足做了十多年,現在就要滿五十歲,頭花白,人也該退休了。
現在陳幹事說她是反抗舊社會三座大山的壓迫,三座大山她是曉得的,讀書會的時候總聽人講,聽着陳幹事的話,她忽然想起當年蘇小姐和曾作家也說她是反抗男權社會,唉,短短二十多年過去了,也不曉得蘇小姐和曾作家現在怎樣了呢?前塵往事都涌到眼前,謝阿妹神情恍惚,聽陳幹事又嘮叨半天和她講如何寫講話稿子,如何突出重點。
謝阿妹和陳幹事在廠門口分手,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家在一個小弄堂裡面,簡單的兩間屋,還是當初軍管會找關係給她分的,裡面陳設簡單但是乾淨利索,謝阿妹很珍視現在的生活。
她走在路上,陳幹事的話讓她想起當年的種種往事,心神不寧。
嘩啦一聲,一把掃帚忽然掃到她腳面,謝阿妹嚇了一跳急忙退向一邊。
“對不住,對不住,同志對不起,我給你擦乾淨。”
掃地的人穿着破爛的藍布褂子,帶着個軍綠色的帽子,佝僂着腰,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帽子周圍能看到一圈花白的頭。
那人蹲在地上用袖子去擦謝阿妹的鞋子。
謝阿妹這些年最怕男人接觸,嚇得呀地一聲,跳到一邊。
這時旁邊有人喊:“喂,楊老頭,你又偷懶了?”
一個帶着紅袖標的年輕人走過來,看到謝阿妹問道:“阿姨,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你放心,這個人是死不悔改的政治犯,敢欺負你就要讓他嚐嚐專政的滋味。”
謝阿妹心軟,擔心這掃地老頭捱打,急忙擺手道:“沒有的,沒有的,小同志這個人幹活蠻賣力的,他是做了什麼壞事?”
那紅袖標青年嘴一撇,指着佝僂着腰低着頭俯帖耳的掃地老頭道:“他呀,解放前可威風着呢,上海灘的**官!哼,手上的人命官司一大堆呢,對,聽說還曾經非要判一個被夫權欺辱的女人死刑,當年鬧得全國人都反對,那女人可是我們受壓迫的階級姐妹,你說,這個人可恨不可恨。”
謝阿妹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可恨,太可恨了。”
“對,所以他現在就在這贖罪呢,阿姨,你是工人階級,你看家裡有什麼活儘管叫他去幹,我們就要好好改造他的靈魂。”
謝阿妹想了一下道:“還真有點活,那我就叫這個壞蛋幫我去幹點活?”那青年衝掃地老頭喊道:“聽到沒有,幫這位工人阿姨去幹活,不許偷奸耍滑,幹得好,你回來纔有飯吃!曉得嗎?”
老頭腰彎的像蝦米,連連點頭。
謝阿妹帶着那老頭左拐右拐,來到自己家裡,打開門,老頭站在門口低着頭不敢進去。
謝阿妹低聲說:“你是楊法官吧?”
那老頭聞言像是被電了一下,肩膀一抖,擡頭看向謝阿妹,睜着渾濁的雙眼問:“你是……”
此時的謝阿妹是典型的這個時代工人的裝扮,藍衣服,帶着白套袖,黑色短,兩鬢都是白色的,臉色紅潤,眼角周圍都是細紋,看得出歲月痕跡。
而對面的楊孟生,穿着破爛,枯黃黑瘦的臉上還有傷痕,手也是又黑又髒緊緊地握着一把掃帚,眼神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我是謝阿妹。”
“謝阿妹!醬油弄殺人的謝阿妹!”
楊孟生驚訝極了,聲音也提高了。
“是我,楊法官,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啊。”
楊孟生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可以嘲笑我了。”
謝阿妹搖搖頭:“大家是老相識了,我也的確是砍了蔣學禮,後來判我六年我認罪,你我之間的恩怨早都散了,楊法官進來喝點水吧我看你掃地也是很辛苦的。”
楊孟生這纔將手裡的掃帚放在牆角立着,跟着謝阿妹進來。
謝阿妹拿起暖瓶給他到了熱水,楊孟生也顧不得湯,一口就喝下去嘴裡說道:“好幾年沒喝熱水了,真舒服啊。”
謝阿妹大概算一下,這楊法官如今也是六十來歲的老人了,每天喝冷水吃冷飯的確是吃不消的,便說道:“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給你煮碗掛麪吧。”
楊孟生大喜過望,隨即又擔憂道:“要是被他們知道,會打我的。”
“我不會告訴別人,放心吧。”謝阿妹去找出掛麪,燒水煮麪,水開了又打了兩個雞蛋進去。
楊孟生聞着雞蛋的香味閉上眼睛,眼中有淚花閃動。
番外 階前梧葉已秋聲
麪條煮好了,謝阿妹打了荷包蛋,還撒上一把小香蔥,點上了香油。
楊孟生這些年吃的都是粗糧,好些年沒吃過白麪了,深深吸口氣,眼淚啪嗒一下掉進麪條碗裡。
他又好面子,怕被謝阿妹看到,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謝阿妹看他吃的香,想了想又去煮了一碗,端上來時楊孟生正抱着碗喝湯呢,見到她出來不好意思地將碗放下。
“再吃點吧。”謝阿妹放下碗。
楊孟生也不說客氣話,端起來碗很快又吃光了,湯也喝得乾乾淨淨,這才閉着眼睛,滿臉舒服的表情說了聲:這些年第一次吃到飽飯啊。”
“楊法官,你住在哪裡?”
“就是剛纔遇到你的那個巷子,我在那邊掃廁所,就住在公廁旁邊的一個小半廈,能擋點雨擋不住風。”楊孟生嘆口氣,“這一旦變了天,就徹底都完了。”
“你當初沒有去臺灣啊。”
“沒來得及。到底是沒有根底,什麼青年才俊的名望都是假的,一旦到了關鍵時刻,最後的工作都留給我,等忙完了船票機票都沒了,沒法走,倒黴啊,誰能有我倒黴,你們這樣的人,是現在這個國家最愛的,我啊,能活着就算不錯了。”楊孟生大概是吃飽了話漸漸多了起來,他苦笑着繼續說道,“我剛被抓我老婆就和我離婚了,劃清界限,聽說後來嫁給個工人,唉,誰能想到,林教授的千金會嫁給個工人呢,吃大蒜的工人哦。”
“我現在也是工人,過幾天就退休了。”
“哦,那你一直一個人過了?”
謝阿妹點點頭:“我被南京法庭判了六年,實際上坐了不到五年牢就出來了。被分到街道做事,後來招工進了工廠,過得還不錯,也不想再找人結婚了,一個蔣學禮就夠我膽戰心驚一輩子了,這後半輩子有了工作有了工資,打死我都不想再找個男人伺候他。”
楊孟生嘆息道:“是,蔣學禮那個人,的確是該死,當年我是……有些對不起你。”“事情都過去了,我也是真的砍了人,現在想都不敢相信自己怎麼舉得起刀子。”
謝阿妹想起往事也是感慨萬千。
“也不曉得蘇小姐和曾作家怎樣了。”
“哼,她們倆好的很呢,一個早就去了香港,一個聽說在美國,姓蘇的命大,川軍那姓樊的竟然沒弄死她。”楊孟生說道蘇三就氣不打一處來,特別是想到人家早都離開了,自己卻還要繼續受苦,心裡不平到了極點。
謝阿妹吃驚了:“川軍的人要殺蘇小姐?爲什麼呀?”
楊孟生聞言,得意地揚起下巴:“你以爲你那蘇小姐是什麼好人?她一邊勾搭着羅隱,一邊還搭着孔二小姐,男不男女不女的,極不道德。孔二小姐是什麼人,那可是四大家族孔家的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腐朽的資本主義,你曉得吧?”
謝阿妹一臉茫然,有點接受不了這麼大的信息量。
“男女通吃啊,這是什麼東西?一點道德都不講的。那個孔二小姐有個老情人,是從川軍一個姓樊的人手裡搶來的,那女人被孔二小姐冷落了心懷不滿,就去找過去那個姓樊的姘頭找蘇三的晦氣,可惜,就差那麼點點,沒弄死她,姓蘇的女人也真是命大。”
謝阿妹說道:“我還是相信蘇小姐是好人,楊法官,過了這麼多年,怎麼你還是放不下過去的事情。”
“我放不下,我當然放不下!”
楊孟生氣惱地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雙臂高舉,很是氣憤的樣子。
“我努力讀書,一心向上爬是爲了什麼,我已經高高在上,可是瞬間被打入地獄,你坐過牢,你該知道坐牢多痛苦,我也坐牢了,我還是政治犯,環境比你的牢房惡劣多了!我當年受了多少苦,多少折磨,結果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我姆媽當年是怎麼死的?不是被我爸爸打死的就是被餓死的,死了很久都要臭了才被我現,我爸爸是個酒鬼,是骯髒的流氓,只會打老婆做壞事,我以爲他這輩子就這樣去了,沒想到他最後爲了幫我一把還搭上了自己的命!我付出這麼多,只求出人頭地,結果呢,命運弄人,我成了現在這幅鬼樣子!”
謝阿妹見楊孟生這個樣子,心裡有點害怕。但還是鼓足勇氣問:“楊法官,原來你的姆媽也曾經受過那麼多苦,那既然如此,我和你姆媽都是受苦的人,都被男人折磨過。爲什麼,爲什麼你當年非要我置我於死地呢?”
楊孟生聞言大怒:“哼,社會秩序就是被你們這些窮酸大破壞的,你們就該認命,就該老老實實一輩子做自己的事,爲什麼要反抗?爲什麼?啊?是你們這些人害我成了今天這個樣子,看看你們,你們衣着光鮮,你們的人掌權,我呢,我得到了什麼,爲什麼你們不認命,爲什麼要反抗!”楊孟生越說越激動,眼睛瞪的通紅,兩手忽然掐上了謝阿妹細細的脖頸。
謝阿妹努力掙扎着,又腳不停地踢打。
楊孟生瘋了一樣大叫着:“爲什麼?憑什麼你們這些窮酸能過好日子,你這個乞丐婆子,你***殺人,你……”
謝阿妹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只覺得自己忽然變的輕飄飄的了,滿身是血的蔣學禮正在前面對她招手,謝阿妹心想原來還是要有報應的啊,看看,蔣學禮來接我了,我不想和他去,他個子高力氣大,我怕到了地下還得被他欺負被他打,哪裡又沒有蘇小姐沒有曾作家幫我做主,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了都要被蔣學禮欺負。
就在這時,門哐地一下開了,一個人衝過來,對着楊孟生劈頭蓋臉一頓打,楊孟生也只能欺負瘦小的謝阿妹,被怕鬆開謝阿妹,被那人幾下打倒了,踢的滿地打滾,開始還在哀嚎,過了一會,嚎叫聲漸漸微弱下去。
謝阿妹急忙攔着那人道:“別打了,別打了,再打下去就把他打死了呀。”
“打死了活該。老子做了半輩子牢,坐的舒服着呢,大不了再回監獄坐牢去。”那人嘟囔着。
謝阿妹仔細辨認那人的相貌,驚訝地喊道:“天啊,你是範先生!”
昔日的範先生現在已經是範老頭了。嘿嘿笑着道:“謝家阿妹,好多年不見了,叫我老範就好。我也放出來了,還是找到第三監獄的人才曉得你住在這裡,這不,剛出來就來看老朋友,看你過的蠻好,我也就放心了。”
謝阿妹和範先生激動的抱頭痛哭。
楊孟生蜷縮在牆角,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範先生,你可出來了,範太太呢?還好嗎?”
謝阿妹擦乾了眼淚,看着範先生臉一下子就紅了,竟然和範先生抱在一起哭,這可真是太羞人了。
“我被送到了老虎橋監獄,那邊關的都是政治犯,解放了我也被不明不白關了十多年,後來監獄那邊一審才曉得我是殺人進來判了無期的,表現得好,又關了些年就把我放了。我老婆早和別人跑了的,我上海也沒有親人,賴在監獄不走,幸好會點手藝,在那工廠做工了,後來聽說你還活着,這託了好多人才找到你,看到你過得蠻好,真是高興啊。怎麼,你又嫁人了?你男人打你?”
“沒有,我哪還敢再嫁人哦,這個人就是當年的楊法官啊。”
“楊法官?呸。”範先生氣惱地啐了一口,接着看向謝阿妹,神情有些扭捏:“你沒嫁人,我也沒老婆了,不如……不如咱們搭伴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