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旅店,這屋子,蘇三一秒都不想多待。
她揹着揹包一口氣衝到樓下。
旺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嘴裡還嘟囔着:“小姐你慢着點,小心腳下。”
蘇三走到大廳,大門開着,白家的下人正用一個筐子往裡拎土,風席捲着碎雪打在地面上。蘇三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很好,雪已經停了,要是繼續前行的話應該可以走吧。
羅隱也拎着自己的揹包走了下來。
白三正好從廚房走出來,看到羅隱的裝扮,微微愣了一下:“這雪才停就要趕路嗎?”
羅隱低聲對他講了窗戶的秘密,白三臉色大變:“太可恨了!這還叫人嗎?我一定要抓到那女人!“
“走的時候將這店一把火燒掉吧,這裡就該被毀滅。”
羅隱建議道。‘
蘇三站在門口,望着遠處的山林出神,羅隱走過來說:“那們總要吃點東西再趕路啊。”
旺堆忙不迭地點頭:“我去燒水。”
他也只能燒水,因爲所有人都沒法吃的下去這店裡的食物。有個白家人建議出去獵點什麼來吃,但很快被其他的白家下人否決。剛纔都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屍體,在這屋子裡是萬萬吃不下肉了。
那三個客商早都跑的沒影子了,店裡只剩下羅隱他們和白家的人。
白家下人們廚房裡找到點涼饅頭,也不用鍋熱一下,掰開後夾上點辣椒油就大口咬着,一個個辣得絲絲哈哈。
其實有一些白家下人隨身是帶着一些炒麪和肉乾的,但白三將這些都收集起來交給了羅隱,讓他們帶着再路上吃,自己的人吃點涼饅頭就可以了,反正等會就能回家了。
“我們把這裡清理完,帶着我妹妹就回去了,這些吃的你們路上能用到,”
蘇三發現,白三爺這個人其實一點都不粗魯,最開始的那種粗魯暴躁,應該是故意裝出來的。旺堆燒了熱水,從廚房找出點碗筷,用開水燙過,接着倒了點炒麪加上肉乾,再澆上熱水
熱水澆上去,炒麪的香味散開來,白家下人有的轉頭往這邊看。
白三爺呵斥道:“趕緊填飽肚子,吃完了好乾活,把地窖填滿了,我們就上路。”
老家人急忙問:“少爺,不回去運棺木嗎?”
“算了,人都死了,弄那麼多沒用的有什麼用,找牀被子把小茹裹了帶回去吧,走之前放一把火,一定要把這地方徹底燒個乾淨。”
老家人看看在一邊吃飯的蘇三羅隱他們,壓低聲音說道:“少爺,這旅店的位置是極好的,反正現在那女人也走了,不如咱們在這……”
“胡扯!”白三一拍桌,“你知道什麼,這店絕對不能留。這就是個害人的魔窟,燒了,一把火燒乾淨!”
蘇三聽覺也是極好的,聽到白三這麼說,忍不住內心讚歎。之前因爲抓娃子的事情對白三多有詬病,此人卻沒有生氣發作,這個白三也許真有一天能漸漸改變糧山的陋習呢。
蘇三他們吃完飯,和白三爺道別。
白三爺看看外面皺着眉頭說:“還好,路還能走,你們若找不到投宿的村子,不妨去呂家村。”
“二寶家的村子?”
蘇三覺得這事有點玄乎。
昨天跟着白三爺一行去了呂家村,村民們紛紛關緊了大門,可見對糧山人多有忌憚,自己這要是去那裡投宿,還不得被村民趕出來啊?
白三看出蘇三內心的疑慮,咧嘴笑了一下:“蘇小姐你是大城市來的讀書人,可知道羣氓的意思?”
蘇三點點頭:“這個自然是懂的。”
“有些人啊,單獨拎出來,也許能像二寶一樣,可是隻要他們湊在一起,那就是一羣蟲子,隨便踐踏。我們糧山人遠沒有周圍的人多,爲什麼能在這隨便抓娃子,做那麼多……呃,那麼多的事呢?放心吧,呂家村這樣的村子,我們進去都沒人敢阻攔,血性大概只給了二寶一個人”
上路的時候,風已經能了,雪後的天空格外的潔淨,風和雪,將這大片的天空洗得乾乾淨淨。
蘇三騎在馬上回頭看了那旅館一眼。
兩層的小樓,窗戶小小的,窗棱因風吹日曬,暗紅色成爲斑駁,像是人皮中流出的點點血水。襯着雪後的蔚藍晴空,讓她有一種恍惚感。
這個旅館裡到底死了多少人沒人說的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到了明天,這處邪惡所在將在這世上灰飛煙滅。
因爲之前風很大,路上的積雪並不多。他們的馬都是西康最好的馬,膘肥體壯,又經歷了早上的火燒馬廄事件,馬兒們差點成爲烤馬肉,心裡也都憋着委屈,此刻見路就在腳下便撒丫子快跑,飛揚的馬蹄帶起地上的碎雪亂瓊,
從後面看過去,一路都是煙霧繚繞一般,很有點仙氣。蘇三因爲窗戶上蒙人皮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鬱悶和煩躁,在這廣闊天地中馳騁一陣,呼吸着雪後清冽的空氣,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傍晚時分,還是不見旅店,三個人都有些着急了。
蘇三知道,這次是自己硬要拉着大家出來,總不能大冷天的露宿雪地,便一馬當先再前面跑着,同時左顧右盼,希望能找到人家的炊煙。
羅隱道:“不用看了,這裡的人一天都吃兩頓飯的,這個時間怕是早都吃過飯了,哪裡還能有炊煙。”
大漠孤煙是直,但在這沒有風的山路上,其實就是附近有人家的炊煙,山路拐來拐去也是看不到的。
蘇三還是不放棄自己的搜尋,她吸吸鼻子,說道:“可是我聞到了燒木材的味道,還有點香味,就在不遠處。好像是米粥的香味。”
這裡?會有人家?有燒米粥的?
羅隱和旺堆相信蘇三的超人感覺,便也都仔細搜尋着。
“那裡,就在那裡,有個房子。”
旺堆是出色的獵手,眼睛很尖,指着一個方向叫道。
三個人高興的打馬狂奔。
走近了發現,這是個破敗的小廟,只剩下一扇的大門在風裡吱吱嘎嘎地叫着。
旺堆道:“有個避風的地方就不錯了,我去弄點野味。”
說着就跳下馬拎槍進了林子。
羅隱和蘇三將馬都拴好,打着手電朝小廟裡照了照。
有人在裡面燒火,還支着一口鐵鍋,紅紅的火苗舔着鍋底,米粥的香味瀰漫開來。
二十一章 老闆娘的色相
林子裡傳來兩聲槍響。
但是煮粥的那個人身子動都沒有動。
蘇三和羅隱對視一眼,羅隱站在門口問:“你好,這是廢棄的廟吧。我們可以進來嗎?”
那人不吭聲。
羅隱只好拉着蘇三的手走進來。兩人進來後蘇三深深地吸口氣“好香的粥,是小米粥吧。”
那人還是不吭聲。
“逃出來就不能走遠點嗎?”
蘇三忽然笑了。
那人站起身:“什麼意思?”
“老闆娘簡直是變了一個人,不過,你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味道?”
站起來的這個人面色發黃,衣衫襤褸,頭髮亂蓬蓬的,像是個普通的乞丐婆子。
“老闆娘用的脂粉的氣味我是一直都記得的,你特意打扮成這樣卻忘記了掩飾了自己身上的香氣。”
“果然是當局者迷,我自己用慣了的脂粉完全聞不到它們的氣味。竟然被你發現了。”
老闆娘嫣然一笑,掏出帕子擦了擦臉,原來屬於老闆娘的臉又露了出來。
她像是毫不在乎,又伸手攏好頭髮,笑眯眯地盯着羅隱,伸手去解身上破爛長衫的扣子。
羅隱目不斜視,倒是蘇三有點不好意思,側過臉去。
老闆娘噗嗤一聲笑了:“蘇小姐,你也是女人,害什麼羞呢。”
原來她裡面還穿着一件夾棉的長袖旗袍,蘇三看着都覺得冷。
“你不冷啊。”旺堆的聲音傳來,他站在門口,手裡還拎着一隻耷拉着腦袋的野雞。
“我當然也會怕冷,只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之前穿成這幅鬼樣子只是爲了避人耳目,既然只是你們,姓白的那些人不來,我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眼波流轉巧笑倩兮,說起來輕描淡寫,根本沒將蘇三他們看在眼裡的感覺。
蘇三想到那窗戶上蒙着的人皮,氣憤地問:“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老闆娘輕舒玉臂,將鬢角凌亂的髮絲別到耳後。旺堆看到那纖纖素手,喉嚨裡不禁悄然嚥下去一口吐沫,隨即想到也許正是這雙看着柔美的手剝下那些人皮,再將他們蒙到了窗戶上,不由得心裡一緊,渾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我殺的人都是應該殺的,我不像二寶那個笨蛋,不敢殺糧山的奴隸主,只敢挑一個年輕姑娘下手。說實話,我若知道他要殺那姑娘一定會阻攔的。因爲……”她伸出自己的手,在蘇三面牆一晃,火光映在她的柔荑上,那手白的如透明的一般,美的驚心動魄。
“我也會殺那些糧山人,但我殺的都是該死的黑心奴隸主。然後用這雙手,將他們的皮剝下來,挑一些粗糙的蒙到窗戶上,每天晚上點着油燈,看燈火在那些皮子上跳躍,還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情嗎?每晚我都睡的很沉穩,很舒服,女人啊,過了二十五歲就得注意保養了,睡眠是最好的美容方式,嗯,蘇小姐,你眼袋都出來了,晚上沒睡好啊,那些人皮還是很擋風的,怎麼能睡不好呢。”
“你說你殺的都是該殺之人,誰會相信?你能做出這麼兇殘的事,能是什麼好人?”蘇三氣呼呼地說。
羅隱擔心她氣壞了,急忙握住她的手,還用力握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真生氣。
老闆娘也不回答她的問話,指着自己的衣服說:“蘇小姐,我所有的衣服都是高領的,你可知道是爲了什麼?”
說着她就伸手去解旗袍領口的扣絆。‘
蘇三怒道:“你想做什麼?要用色相勾引嗎?”
老闆娘悽然一笑:“蘇小姐,等我解開釦子你就知道了,我這樣的人哪裡還有什麼色相。”
說着,她竟然流下了淚水。
三個人都愣住了,方纔還在巧笑倩兮,怎麼眨眼功夫就流淚了。
這老闆娘到底搞的什麼鬼?
老闆娘解開領口和胸前的幾個扣絆,露出半個胸脯,含淚道:“看看吧,這就是我的色相。”
蘇三倒吸一口涼氣,羅隱面色凝重,旺堆則失聲叫了一聲:‘佛爺呀。”
只見老闆娘鎖骨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圓形傷疤,從這個傷疤往下,身上佈滿了醜陋的疤痕,火光跳動映照着她,像是身上有無數只蜈蚣在蠕動。
“你被人打穿過琵琶骨吊了起來?”羅隱眉頭微微皺着,他臉上不動聲色,心裡也是暗自嘆息,這個老闆娘一定受到過很嚴重的虐待。
“不錯,就是被糧山上的那些混蛋。是他們把我折磨成這樣的。”
老闆娘笑了一下,柔弱的令人心碎。
“我父母去世後將我託付給了姑姑,我的姑姑嫁到了糧山。姑父是糧山人,有一點積蓄,家裡也有一些幹活的奴隸,姑父是個好人,那些奴隸是別人抵債給他的,他對他們很好。其中有一個年輕的奴隸,本來是個讀書人,路過的時候被抓來做了奴隸。我和他相愛了,我的姑姑和姑父也打算成全我們,只要離開糧山那個鬼地方,沒人知道我們的過去,我們就能在一起。”
蘇三聽她講到相愛,以爲姑父要棒打鴛鴦,沒想到老闆娘的姑父竟然還如此開明,便問道:“你姑父都同意了,怎麼誰還能把你折磨成這樣呢?”
老闆娘苦笑道:“我姑父是個好人,在那個地方好人總要被人欺負,一個很有權勢的人看中了我,逼着我姑父將我送給他做女奴,我姑父給我準備了盤纏,連夜送我們走,卻被那人半路截住,那些人……抓住我們,當着我的面殺死了姑父一家,還用凌遲殺死了我愛的人。”
旺堆愕然:“不會吧,他們連自己人都殺?”
“我抵死不從,在那傢伙糟蹋我的時候咬下了……他的……那裡,他氣瘋了,用鐵鏈穿過我的琵琶骨,剝光了我的衣服,塗上蜂蜜,關在一個裝滿了大螞蟻的大甕裡,就這樣,我被那些大螞蟻咬的體無完膚,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他們以爲我死了,將我扔到山谷裡,沒想到我竟然活了下來,從此以後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報仇,我要殺光那些害我,害我姑姑一家的惡魔。”
老闆娘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蘇小姐,我殺的就是當年的那些人,你說。他們該不該死,我做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