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境的秋日(下)

帝國北境,少女的領地中。

梅森伐木場旁。

十年前,這座伐木場還叫做安瑟爾伐木場,直到來自陽炎城的梅森先生買下它爲止。梅森先生是一位小貴族,也是一位很有頭腦的商人;他擴建了伐木場,還從聘用了許多匠人,建造了一座中等規模的傢俱工房,生產高檔傢俱和各種有趣的木頭裝飾品。每個星期,由商隊把它所生產的木材和傢俱各地,連周邊的領地偶爾也能見到來自梅森伐木場的小玩意。去年,梅森還送了海威爾公爵大人一座他親手雕刻的木雕。

眼下正是伐木場最忙碌的季節,整個伐木場都忙得熱火朝天。食宿全包之外,全職伐木工每人每個月還能獲得一個銀幣,也就是五十銅幣的薪金,而木匠們則至少能獲得兩個銀幣。總體來說,伐木場的工作安逸的令人羨慕。甚至,有許多安瑟爾鎮的人這個時節來到伐木場幫工,好賺一點小錢。梅森先生經常向小鎮提供低價的建材和傢俱,名聲也極好。

伐木工和匠人們居住的宿舍旁建有一座名叫“木桶”的小小酒館。結束工作之後,不少人都會選擇前往此處尋找一點樂子。有時候前來伐木場的商隊也會拜訪這裡。

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小酒館裡的客人不多,只有兩三個路經此地的行商,幾位休息的工人——即便是在最忙碌的十一月,梅森先生也特許工人可以自選半天放假,以及待在角落裡,始終一言不發,模樣像是旅行者的一位老者和一名年輕女性。酒吧老闆——雖然大夥喊他老闆,但他只是梅森先生的一個僱員——趴在木製的吧檯上,發出如雷的鼾聲。

“唔?”幾個喝着麥酒的工人猛地擡頭。酒館的門“咯吱”一聲開了,兩道人影走進屋子。

瞬間——酒館裡的空氣就躁動起來。

那是兩位少女——兩位許多伐木工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見到的美麗女性。走在前面的一位,亮金色的長髮,英氣逼人的面容,一身紅色的戰士服裝乾淨利落,腰間別着一把精緻的長劍,僅僅是華麗的花式劍柄,就令人屏息驚歎。

而後面的一位——她看上去至多隻有十五六歲,卻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暗金色的短髮,碧綠色的眼眸好似秋日的湖泊,純白色的衣裙和長襪一塵不染,手執一把別緻的陽傘,彷彿並非來自這個世界。

少女的短髮卻是用歌特給予的髮飾變化過的。

一時間,酒館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新出現的兩人組吸引了,就連趴在吧檯上睡覺的酒館老闆都不知何時轉醒,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兩位奇特的客人。和這間平平無奇的小小酒館比起來,這兩位客人實在太扎眼了……

【我覺得,你們單單是現身,就有轟動效應了……】少女的意識世界中,小薇吐槽。這第一次“公開”的亮相,少女堅持要自己來做。

少女向着衆人微微欠身,就像真正的大家閨秀一般。伐木工們卻是被驚呆了:一個年輕工人手中的木頭酒杯從他指間滑落,滿當當的麥酒全灑在了他褲子上,他卻恍若未覺。

“衆位,”林娜卻是熟絡的多,她此刻扮演的是少女貼身護衛的角色,“我家大小姐甚少出門,不太懂事,有些冒昧了,請大夥不必掛懷。”按少女事先的囑託,她把話說得較爲文雅。

兩人如此“分配角色”本是無奈之舉。少女手裡拿着陽傘“光明之世”,又穿了一身清純路線的白色衣裙,想說自己不是大小姐都很難;而林娜呢,女兵裝束又帶着武器,只能扮作護衛。本來小薇對讓公主殿下做自己的護衛一事頗爲排斥,但見林娜本人都毫不介懷的樣子,倒也說不出什麼來。

“啊……”留着八字鬍的酒吧老闆見兩人如此禮貌,一時有些亂了陣腳,用吧檯上張兮兮的破布胡亂的在吧檯前的椅子上擦了擦,“坐,請坐。”

少女卻嘆口氣。沒想到自己單單是一個露面,就讓這些人如此誠惶誠恐。

“我們是從城裡過來的,”只聽林娜高聲道,“一路到此,不想讓人知道行蹤。希望諸位不要亂傳我們來過這裡。”

“原來如此。”

“明白,明白。”

“哦……”

小酒館裡立即響起了一片應和的聲音。這些伐木工和行商並不傻……聽到林娜這話,紛紛猜測少女是離家出走過來的。卻是有個別的伐木工在盤算少女的父親是誰,如果自己轉頭就把兩人的消息彙報給陽炎城,會不會得到獎勵。

少女坐在吧檯前,沒有要酒,只是拿了一杯白水,安靜的坐喝。林娜卻是點了一壺本地特產的果酒,坐在旁邊。

“五個銅幣。”老闆說道。他心裡卻是暗想……這位“女護衛”眼光可真夠高的,一下子就要到了這兒最好的酒。

有冒險經驗的林娜習慣性的去掏自己的錢袋。緊接着她忽然意識到:她是剛從黑色浮空城下來的,壓根就身無分文。

“……”

林娜深吸一口氣。

“請等一下。”帝國的公主對老闆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拉着少女的手走進了酒館的角落裡。老闆迷惑的看着她們。

“你幹什麼?”少女莫名其妙。

“我沒帶錢,”林娜臉上一紅,沒想到反而是自己這邊先出了差錯,“老爹……養父大人的賞賜,借我一點。”

“哦……好。”少女把次元袋遞給林娜。

林娜把手伸進次元袋。但她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怎麼了?莫非沒有?”少女察覺到不對。

“不,”林娜露出古怪的神情,“但是那四千金幣……”

林娜緩緩從袋子裡取出一枚白色的金屬硬幣:“沒有銀幣和銅幣我倒是想到了。只有幾十枚這東西。”

背對着酒館的櫃檯,林娜從次元袋裡取出一枚極爲精緻的金屬硬幣。這枚閃閃發光的蒼白色硬幣正面刻着一個長相英武的男人頭像,背面則寫着複雜的文字。

“這是白金幣?”

“不,不是……”林娜尷尬,“這正面是我父皇的頭像,背面是皇家頌詞……應該是‘隕金幣’。”

“那是什麼?”

“確切來說……它不是通行的金幣……”林娜慢慢的說,“前些年帝國有隕星落下,其核心蘊有奇特金屬,狀若白金,卻不適合鑄造兵器……父皇便從中拿出一部分,鑄成‘隕金幣’,以示紀念。如果我沒記錯,現在帝國內一枚‘隕金幣’至少可以兌換一百枚普通的金幣。父皇給你的賞賜是四千金幣,次元袋裡也正好裝了四十枚隕金幣——”

“天——”

【我也想起來了,】小薇說,【一百金幣,那是帝國內官方的兌換比率。實際要賣,只會比這個更高。在奧卡德聯邦,一枚隕金幣至少可以售出一百二十金幣,我好像還聽過有人出一百五十金幣收購一枚的。】

“這怎麼可能找的開!”

“不是這個問題。很多人一輩子也賺不了五十金幣。而這一枚就有一百金幣了!拿這東西出去會引發騷亂的!你確認你沒帶別的零錢嗎?奧卡德和埃里奧斯的也成啊!”林娜急切的問。

“你爲什麼認爲我會有零錢?”小薇離家出走跑出來的時候就沒帶一個銅板,歌特也沒想着給一個剛接受了四千金幣賞賜的人零花錢。

“嗨!”遠處的酒館老闆漸漸察覺出不對,神色漸漸冷淡下來,“你們不會是沒帶錢吧?”

糟糕!我們說得太久了!少女匆忙的藏起隕金幣。

而一直在觀察着兩人的伐木工們也露出驚異的表情。這氣質不凡的兩人卻連幾個銅幣都付不出來,這實在是太稀罕了。他們哪裡知道少女和林娜根本不是沒錢,而是恰恰相反……

“哈哈……”忽然,一個爽朗的笑聲自角落響起。

衆人扭頭看去。自少女和林娜出現之後,無論是老闆、伐木工還是行商,酒館裡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人身上,唯有角落裡一老一小兩位旅者絲毫不爲所動。而此時發出笑聲的,正是那位老者。

“這兩位貴客的酒,就由我們請了。老闆,她們的花銷記在我們賬上。”老者說道。他從腰帶上的錢袋裡點出六枚銅幣。

“那就謝謝老人家您了。”少女說。她本想從小薇的施法材料包里弄一些東西抵賬,既然有人願意請客,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好。”老闆笑眯眯的從老者手裡接過銅幣。他纔不管是誰付賬,有人付賬就夠了。

而伐木工們則陷入了懊惱。爲什麼自己沒有先出聲?區區五個銅幣而已!就這樣把討好這位貴族小姐的機會拱手讓人。他們是不敢打少女的主意,但少女轉過頭來能給他們一筆賞賜也是好的。

而少女端詳着這位老者。他看上去年近七旬,鬚髮皆白,滿面皺紋,披着黑色斗篷,斗篷下面卻穿着厚皮革製成的盔甲,腰間別着一把腰刀。而那位坐在老者對面的女孩依舊一言不發,半個身子都隱藏在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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