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干事的電話響了,他一接聽,就說:“我們在柏鬆酒店,直接到這裡來吧,單監督。”
單監督,身材就像煤氣罐,不過,行動還比較靈活。說話也有火氣,帶着濃厚的地方話,不仔細聽,還容易聽錯。另外,他的中氣十足,可能和平時養生有關。到了這個年齡,喝點小酒,到處轉轉,玩玩,不犯錯誤,平安着陸就是萬幸。不圖升遷了,那是年輕人的事。看開點,就會開心點。
他的電話聲音很大,大家都聽得見,這個電話告訴了大家,他,單監督馬上就要大駕光臨了。
柯南沒感到喜悅,反而感到悲哀,從上至下,都是認上一級,官大一級壓死人,一點沒錯。到了村裡,就沒有什麼級別,最小的官可能就是村長,再往下排列,就是組長,組長下面沒有副組長,組長就沒人願意幹,因組長就是村長的狗腿子,跑腿的,鬧得歡,工資還很低,一年也就幾百元,還有可能拖欠,最後不了了之。當然,這只是公司管理模式。單監督從總公司過來,代表的就是總經理。公司長期與村裡合作,這次是動真格的,是真正地幫助到村裡的項目。只要智力沒問題,就願意接受,否則,就是傻瓜,過了不補,追悔莫及。
東干事很聰明,他清楚這時候是關鍵,大概也聽說了什麼。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他的沉着和冷靜,是多年練就出來的本事。不動聲色,才讓人瞎猜測,不說話,讓人感到他高深莫測。這就難以對付了。
此時,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門口,東干事起來,去迎接單監督。監督大人仍是一臉的笑像,看起來,像是彌勒佛,不過,沒有彌勒佛那麼胖,但是頭腦和笑容十分神似。他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紅光滿面的,也不顯得老,聽說快退休了,可身體還比較硬朗,退休之後,估計也不會閒着,仍然要做一些事,說好聽點,是爲大家服務,說難聽點,是佔着一個位置,享受着一定的待遇,人在茶就熱,人走茶就涼。
他還想服務,發揮餘熱,不過,要在退休前建立好人脈關係,有了關係,才能順利工作,免得沒有關係,要重新建立關係,非常麻煩,到時候自己都不想幹了。和人打交道,非常不容易。人心難測,不容易瞭解人心,就沒辦法打動人心,也商量不好,最終大家都不歡而散。事後一想,還真的覺得得罪了人,簡直不知不覺就樹了一個敵人。
在等人的時候,特別難過,時間不容易打發,人到了,卻覺得等人還是好玩一些。尊重和被尊重,通過等人可見一斑。等人的,一般還是有耐心,被等的人渾然不覺,當然,也有心急的,火燒火燎的,恨不得馬上能到,只有這樣,纔是對等人者的尊重。尊重了等人者,自己也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人和想象中的不一樣,本來想,單監督來了之後,先把東干事教訓一頓,說要聽機構工作人員的話,怎樣說,就怎樣做,爭取比白鸛村做得好,沒想到,單監督沒說這個,反而要求先聽聽東干事怎麼說。這種作法非常高明。給說話的機會,有訴苦的時候,就容易找到問題的所在。例如擔心什麼?矛盾是什麼?問題出在什麼地方?是對人有意見還是對事有看法?這些問題弄清楚了,就容易找到方法來解決。人離不開事,事在人爲,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當然,除非那些只有天才能解決的問題,人卻沒辦法對付。
東干事說:“我很想做好這個項目,可是,不知道機構有什麼要求,我工作又忙,沒時間和他們交流,他們也沒時間過來和我詳談。”
這個皮球踢得好。真是狡猾最屬東干事。他的說法巧妙,簡直無懈可擊。這麼一個老江湖,其實,做項目還是有手段,有辦法,什麼人都能應付。
“在協議裡已經說清楚了,要求縣鄉村級工作人員和機構工作人員合作,將這個項目做好。關係一定要處理好,不能給省總公司和港島慈善基金會臉上抹黑。”單監督說。
“對不起,協議我沒仔細看。”東干事說,“協議不是我籤的,當時我沒在場,我的父親被這家柏鬆酒店的老闆騎摩托車撞傷了,我在醫院照顧他。”
他這樣解釋,應該沒有錯,百善孝爲先,需要對父親盡孝才行,盡孝才能得到更大更多的祝福。
他說完,單監督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發現這話說得沒毛病,也沒說什麼了。
大家都靜默,單監督問尹賢仁:“你說吧,有什麼要求,不好說的,當着面說,工作上需要支持的,儘管開口,能做到的,我堅決要求村裡做,做不到的,你也別怪,畢竟現在這個社會太複雜了,一不小心,就容易陷入網羅。”
尹賢仁說:“要說感謝,還是要感謝村裡,對我們一直比較照顧,只是需要時間和東干事溝通和交流,儘量不要再浪費時間。我們來這裡,不是爲了單純地完成任務,而是想要通過做項目,認識一些朋友,先做人,再做事,爭取在做好事的時候,學會做人。”
“你說得很對,我們需要合作,需要關係,做人做好了,做事很容易,不在話下,只要有錢,有人,什麼都能做。”東干事說。
單監督頻頻點頭。這個尹賢仁,季柯南比較瞭解,他說大道理還是有一套的,畢竟以前在村裡開雜貨鋪,什麼人都見過,另外,在村裡也擔任過小小的負責人,更是瞭解村民的人心,瞭解清楚了,就容易針對村民的問題找到方法來解決。人的思想工作,其實就是要靈活處理,當然,也有其他技巧。靈活是必不可少的。否則,會使工作陷入僵局。
“小尹,你說說看,你們希望村裡怎樣和你合作纔好?”單監督說,單監督單刀直入,快人快語,可能他的興趣更是玩,不是來工作,在玩的過程中享受玩的樂趣,在玩的過程中順便把工作給做了,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技術含量相當高。
“是這樣的,我們在項目開始前需要和村裡商量好,要先了解項目是不是符合村民的要求,看他們願不願意投入進來,像我們機構,還要求村民選出一個管理小組,等小組成立了,有些事就通過管理小組來做,我們就輕鬆些,也不會因爲我們經常不在村裡,而使得項目停下來。”尹賢仁說。
“這個簡單,我現在就去做。”東干事說,對於這個問題,形式上的東西,東干事十分在行,別說成立一個,就是十個,他也毫不含糊。因爲這是走形式,怎麼弄都是形式,實質上發揮不了作用,只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東干事說完,他就站了起來,他喊凌漢韶一起出去,然後又走回來,對單監督說:“這樣吧,我現在通知飲水管理小組的過來,一起開個會。”說着,就要按照他說的去幹,看樣子,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或者說,在演技方面略勝一籌。
他這一招,讓柯南措手不及,連尹賢仁都變了臉色,這不是明顯跟他們作對嗎?連調查都沒結束,怎麼會有管理小組呢?這也太假了吧?萬萬沒想到東干事會來這一手?這是高手,真的是高手!
季柯南剛想問,但問不到什麼,東干事已經出去了。再說,單監督那裡也不好解釋,單監督已經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另外還帶着一絲偷笑的表情,心裡彷彿明白過來,只是沒有說破,他這麼一個動作,讓季柯南心裡發毛,配合得好,簡直是天衣無縫。在天底下難以找到這麼優秀的演員,真是演技沒得說的,好得無比。
他們總是在劉小姐那裡投訴,以尹賢仁爲主,投訴不斷,總是說他不配合,不合作,不指派村項目辦工作人員帶領他們去走訪調查,他們自己又不能去,去了,怕引起村民的誤解,還以爲是特務潛伏在山區,準備搞什麼見不得人的活動呢?這是擔憂不是沒有。畢竟是外來的人,人心隔肚皮,畫虎容易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外來的拔腿就跑,留下的爛攤子誰負責收拾?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無法迴避,必須面對。
單監督說:“你們也不要太認真了,我要求他按照你們的要求做,但不要過分,過分了就不好。都是荊楚省的人,都應該爲自己省的父老鄉親想想,項目要落實到位,不要讓項目跑了。捐款人捐錢就是要幫助到有需要的人,不能撤走,撤走的後果會很嚴重,影響會很久遠的。大家明白嗎?東干事也爲了穩定,爲了讓村民吃上乾淨充足的自來水,不是想讓項目搞砸,項目搞砸,對誰都沒有好處,你們到時候拍屁股走人,東干事卻走不了,他的家在這裡,沒有辦法,必須要堅持到最後。你們清楚嗎?有什麼麻煩,都是東干事來解決,你們又不能解決,就是給錢並且監督將項目搞好,這就是最後的目的。”
大家聽了他說的話,帶着總公司的官方的色彩,不好爭辯什麼,這個很明顯,他們是一夥的,但是錢在機構這一邊,他們想用錢,也不是那麼容易,還需要和機構的前線工作人員商量。
柯南他們就像一個單位的會計,替老闆管錢,可是,會計有時會發點脾氣,使使性子,讓老闆難受難受。大家都很清楚,這錢既然是愛心捐贈的錢,就一定會用下去,別人的捐贈,是心甘情願的,捐贈出去的目的就是能通過機構,讓更多的人受益。
如果把給出去的錢再要回來,那不是正常人做的事,而且這種捐贈,是來自海外的,這是基於海外的捐錢的傳統和愛心的奉獻的習慣,他們不會這麼無聊。
單監督提前打了預防針,大家心裡都有了數。
果然,沒有十分鐘,就來了七個人,其中,包括東干事和凌漢韶,東干事說:“這是七人飲水項目管理小組,我是牽頭人。自從上次這幾位先生來我們村以後,我們一直在着手準備他們要求的,調查走訪,成立管理小組,調查的情況在凌漢韶那裡。漢韶,快,把調查的表拿出來。”
凌漢韶從掉了皮的公文包裡拿出一沓子材料出來,交給了東干事,東干事笑着說:“我們這三個月一直在忙這個事,真是想不到啊,他們做事這麼認真,非要問人家洗澡。值得我們學習。很接地氣,不是假大空的東西,這些問題都是非常實用的問題,每個家庭每天都在做,只不過沒有這麼詳細的表格,也沒有人來思考,沒有人來提問,造成很多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是的,通過諮詢人家的洗澡,就知道用水的情況,這是他們比較聰明的地方。這是參考了其他地方的項目的操作經驗來的,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包括洗澡。其實沒有惡意,只是瞭解用水的情況到底如何。”單監督說。
“這是他們設計的問題,我們也是照搬照抄,有些翻譯,還有些問題。”柯南說。
“翻譯要精確、通俗易懂,否則就不容易使用,表格、問卷這些工具,我們也常用,但是,有些走形式,要靈活變通。”單監督在發表意見,他說話,不允許別人插嘴。
東干事也是,不過,在單監督那裡,他允許別人插嘴。
別人插嘴,他可以有時間來思考,他的腦袋轉得快,相當靈光,對付像多哥、尹賢仁那樣的人,不在話下。多哥不服氣,最終還是服氣,這就是個人的魅力。
他們七人坐定,女主人開始忙碌,給新來的人沏茶,給先來的人添加開水。女主人忙來忙去,好像對沒有參加打麻將而表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