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權寶雅的助理安排房間給大夥兒歇息,別墅很大,足以騰出十幾間客房。
顧誠昨晚就累了,上午又舟車勞頓,便準備眯一會兒。結果剛要回房,在門口被中島美嘉偷偷地叫住了。
中島美嘉是《三丁目的夕陽》的女主角,所以參賽之前的社交活動自然也是排的很滿的。尤其是很多需要主演出席的場合,因爲顧誠事兒忙,或者不想多露臉,都要中島美嘉去撐場子。
“誠哥……能耽誤你一會兒麼?”中島美嘉的神色有些拘謹。
顧誠很和藹,也很坦蕩:“怎麼了?進屋坐下說吧。”
中島美嘉把筒裙往下拉了一拉,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進屋關上門。
顧誠有些詫異,心說她不至於來勾搭吧?大夥的交情那麼坦蕩,要是來勾搭就太掉價了。
幸好,對方一開口就澄清了顧誠的疑惑。
“誠哥,我最近自己寫了首歌——我是這麼想的,如果這次進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我就把這首歌加塞到公司今年爲我準備的新專輯裡,作爲人生的感言。如果連提名都沒進,就不丟人了。”
顧誠聞言也起了些好奇心:“一首歌而已,想唱就唱,有什麼丟人的。我一貫主張我旗下的藝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考慮太多商業和銷量。自己覺得好就發,不用請示我。”
再說要是這種事情顧誠都要過問,他還不得忙死。
中島美嘉感恩地一笑:“你聽了就知道了。”
說着,她塞給顧誠一張曲譜和歌詞。顧誠看了一眼,歌名是《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
他微微失神了幾秒鐘,然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這首歌。
在他走神的當口,中島美嘉已經在他面前清唱起來。
“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
ウミネコが桟橋で鳴いたから,波の隨意に浮かんで消える……(但因爲黑尾鷗在碼頭的悲鳴隨波逐流、沉浮消散,把過往也一併叼去了天邊。)”
“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但因爲生日那天恰巧看到杏花盛開、在樹影的斑駁中睡去,靜觀昆蟲的屍骸化作塵土……(所以我又放棄了一死了之)”
……
“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但那是因爲我還不認識你啊。因爲知道世上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我又重新喜歡這個世界了。因爲知道世上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對世界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整首歌的曲調,其實非常簡單,只有四句調子,加上編曲的變化、副歌的穿插,才湊成了一首歌。
但中島美嘉在顧誠面前只是清唱,沒有伴奏,所以編曲的變化是體現不出來的,感覺就更加寡淡了。
加上日語出了名低的音節效率,其實就只有“破事水”的一點點歌詞含義,非被唱得又長又迴環,讓用漢語思維聽的聽衆覺得拖沓、難受、反覆加重了對心靈的撕扯。
歌詞用人話翻譯一下,無非就是一次次的往復:我絕望的時候,也曾想過一死了之,但是因爲在下定自殺的決心之前,又看到了生活中的點滴希望,點滴之美,動搖了求死的決心。
這種場景迴環了八遍,最後昇華到“因爲這個世界還有你,所以這個世界很美,讓人捨不得死”。
站在中島美嘉的立場上,她18歲之前的人生是很悽慘的,初中就被校園凌霸,輟學搞音樂,無人欣賞,長得也抱歉。
雖然後來紅了,因爲這個社會需要一個“煙嗓的澀谷頹廢女代言人”。但誰都知道,她其實是有運氣的成分在內的。像她這樣才華的人,在澀谷絕對不止找出三五個,無論是資本方捧了其中的誰,都能紅到她這個程度。
何況,在另一個時空,她03年纔拿到的成名神曲《雪之華》,如今被顧誠魔改了,給權寶雅的《winter-love》用了。導致中島美嘉出道後雖然也小有名聲,卻沒有逮住一曲封神的機遇,至今所有專輯都還在衝刺百萬張銷量。放到整個扶桑娛樂圈來看,能排進前十名的歌姬就不錯了。
這樣的經歷,讓她特別珍惜被顧誠提攜的機會。當她看到有拿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機會時,她對顧誠的感恩戴德終於被激發了出來,寫出了這首發自肺腑的歌。
其實每個撲街藝人都這樣,成功之後接受訪談,都有那種“當年我也撲到想一死了之”的狀態,最後發掘一點生活中的美,希望,熬過來了。
中島美嘉唱完,顧誠並沒有馬上表態意見。他想了想,反而反問道:“看來,你是看過《moviewalker》上點贊人數最多的影評了?”
中島美嘉點頭:“嗯。”
“所以,你覺得《三丁目的夕陽》,最大的內涵神髓就是‘發現生活點滴之美’,給人暖心,讓走下坡路的頹廢人找回人生動力?”顧誠的語氣,陡然嚴峻了起來。
“不能說最大的內涵和神髓就是這個吧——但是站在廣美這個角色的角度上,我能看到的最強烈的就是這樣了。”中島美嘉坦誠地承認,她的境界還不夠。
顧誠看着中島美嘉誠懇的眼神,霍然發現自己曾經的要求過於苛責了。
畢竟,中島美嘉演的廣美,雖然是女一號,但並沒有承載電影思想的靈魂。
全劇承載深層靈魂的,是顧誠、金成武和堀北真希三個人。
美嘉只看到了淺層的一面,那不是她的錯。
“中島美雪前輩,年初的時候把《請給我一個一代人的謊言》這首歌交給我,當華夏國內版本的片尾曲。她從電影裡看到的,是‘資本主義先污染、後治理、最後還是有希望殊途同歸’這一層立意。你看到的,是‘發現生活點滴之美’。
她看到的,是詩和遠方。你看到的,是身邊還有那麼點點滴滴不那麼苟且的地方。把你們倆的見識拼起來,纔算是讀懂我的電影吧。”
連一部電影的女主角,都沒能讀懂編劇最原初最豐滿的本意,不知這算不算是編劇的失敗呢。抑或是他的思想太超前。
“那……您覺得這首歌合適麼?”中島美嘉忐忑地問。
如果顧誠不滿意,她會尊重顧誠的意思,不發表這首歌,或者在發表時不攀附《三丁目的夕陽》這部電影,不說自己是受此啓發,不說是受自己被顧誠提攜之恩所激勵。
“發吧,怎麼不能發。”顧誠坦蕩蕩地應承着,“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麼,任何一點正確的解讀,哪怕是片面的,也是有價值的。真理不就是這麼一點一點拼湊出來的。”
“謝謝!”中島美嘉發自肺腑地對顧誠鞠了個躬,然後退出屋去。
看着妹子的背影,顧誠心中也覺得好受了些。
當年因爲機緣巧合,自己壞了對方的成名曲《雪之華》,如今還她一個扶桑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中島美嘉的才華,就後世扶桑文藝圈子的中肯考評,驚才絕豔談不上,只能說是“歌姬裡面最會演戲的,演員裡面最會唱歌的”。
給她一個全面發展的機會,應該會走得比歷史上更好一些吧。
……
中島美嘉剛走,權寶雅後腳就竄進了顧誠的房間,手上端着個果盤。她把東西往書桌上一放,隨口問道:“關起門來聊啥呢?”
“怎麼?還要監視我?”顧誠笑着打趣。
權寶雅臉一紅,故作生氣地一跺腳:“去去去,我好心親自給你拿水果。”
“她弄了首新歌,詞自作的,曲子麼,起了個調找人專門編過。你好奇的話就看看。”顧誠坦蕩地把中島美嘉留下的歌本往權寶雅那兒一推。
權寶雅接過一看,稍微哼哼兩下就唱了出來,唱着唱着眉頭一皺,吐了吐舌頭就丟下了。
“嘖……怎麼寫這麼慘?這也太悲傷了吧,我不想唱了。”
顧誠笑罵着撫摸權寶雅的頭髮,半是玩笑半是教訓地說:“你以爲都跟你一樣,十歲就有人訓你捧你了?你要是試試她那種到18歲還靠自己瞎摸索沒人幫的日子,說不定也這樣呢。”
權寶雅沒有反駁。
她也知道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遍,從小就發達的妹子,雖然風光了,也錯過了很多曲折的人生體驗。她故作老成的感慨:“可能這種情況我一輩子都沒法理解了吧。我雖然從小也苦,但那是辛苦,至少這世上沒有啥東西是我努力了還得不到的。”
也或許正是因爲如此,她不太懂如何正常地和男生打交道吧。在權寶雅的世界觀裡,一切東西都是通過努力得到的。
可感情是偏偏不認努力的。
兄妹倆打趣了一會兒,顧誠想起個事兒,便問:“對了,可別說我厚此薄彼,連外人都捧,自己妹妹反而不捧——我記得年前也讓你自己準備一首夷語歌了吧,寫得怎麼樣了?niconico開站了,我準備拿你的新歌配上舞蹈動畫,做成mmd,給niconico的vocaloid頻道打打廣告呢。”
去年11月5號的時候,顧誠截胡了雅馬哈公司的初代日語vocaloid虛擬歌手meiko,讓權寶雅重新錄製了音源。這項工作一直到元旦前後才完成。不過顧誠考慮到新的音源並不像平行時空的初音那樣有配套的舞蹈動畫自動合成軟件,只有聲音沒有形象,肯定火不了。
所以他還打算藉助權寶雅如今在亞洲歌壇的地位,爲vocaloid和新誕生的niconico網mv頻道拉拉人氣呢。
他準備爲權寶雅各國語言都弄一首歌,發一張試驗性專輯,漢語日語英語的他已經想好了,而夷語的歌則讓權寶雅自己寫。過年前後妹子除了玩就在忙這件事情。
今兒個中島美嘉給顧誠看了《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倒是提醒了顧誠這件事兒。
“我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就這樣吧。我郵箱裡發給你看看。”權寶雅也不拖沓,顯然是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