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會客室的窗外，可以看到樓下熙熙攘攘的消費者人羣。小小一家三層樓的店裡，同時竟然擠進了超過500名顧客，每一個樣機櫃臺前面幾乎都站滿了人。
櫃檯是開放式的，手機固定在櫃檯的底座上，可以操作，使用，但是不能拿起來。饒是如此，每一個店員也是如臨大敵，總要擔心有沒有渾水摸魚的人搞破壞。
樓上卻是非常安靜，隔音效果非常好。
“我今天只是來‘考察’一下你的愛米手機反響怎麼樣，和我哥彙報過的。看看安卓系統有沒有資格讓我們三星放棄3g手機的自研系統，全力加入到安卓中來。”
李允欣的語速很平淡，看到顧誠時也談不上任何激情，似乎兩人真的只是最恬淡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
三星公司家大業大，不過這兩年在手機領域出於和yy電子“共同對付蘋果”的一貫良好交情，倒是對顧誠提供了一定的技術幫助。
尤其是兩年多之前，李允欣自殺未遂事件發生中，顧誠出於善意給李再榮打了個電話，好歹也算是救了他妹妹一命。財閥家族是最在乎面子的，不願意欠人情。所以這兩年顧誠提出的合作，他們基本上都參與了。
在智能手機操作系統方面，顧誠提出讓三星也加盟安卓，以便短時間內讓安卓這個開源系統聲勢壯大起來，三星也半推半就地投注了一些資源。只不過三星內部勢力複雜，大集團決策困難重重，所以自研系統也沒徹底放棄，相當於是準備兩條腿走路，兩邊都不放棄。
但不管怎麼說，三星對安卓的態度，至少比諾基亞那種死抱着自研塞班系統的公司要開放一些。
除此之外，東夷人雖然在芯片核心技術上沒什麼可取之處，射頻和基帶也不一定做得好，但是在整機工業設計和屏顯/攝像頭這些事關手機顏值/拍攝/顯示效果的領域，確實有國際最一流的獨到之處。
東夷人做事情從來都特別重視顏值。
所以這兩年的合作中，顧誠也從三星外包、挖角、摻沙子培養國人，爲yy電子弄出了一批國際頂級的手機工業設計團隊，從而確保了最後把愛米手機的外表做成全球最漂亮的那一檔。
對於顧誠來說，他佈局安卓、並且親自賣手機，倒不是圖賺那幾個硬件的錢，而且他也不太懂硬件。他搞個愛米，純粹是爲了阻擊喬布斯，不讓蘋果公司那套戕害消費者自由意志的暴君系統做大。那樣顧誠才能實現未來在一切內容和軟件分發市場上佔據全球霸主地位——那纔是顧誠的核心利益。
換句話說，只要有利於他殺了喬狗，不管手機硬件市場最後被誰佔領他都無所謂。讓三星暫時強勢一些，和蘋果互懟流血，也是他願意看到的結局。
何況三星的長遠威脅並不大，就算一時壓住了蘋果，以後總會炸的。到時候就看華爲和別的有志於賣硬件的國產廠商自己的實力和造化了。
而且站在蘋果公司的角度來看，蘋果的很多對軟件合作商的霸權規定，雖然條款看上去很嚴格，但是在ios沒有佔到絕對領先優勢的時候，蘋果公司並不敢徹底公事公辦地嚴格執行——蘋果也要照顧到生態圈子的做大，需要“選擇性執法”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後是到了2016年四季度，因爲三星發生了note7連續爆炸事件，導致三星和蘋果爭奪全球銷量第一的競爭力受到重挫，蘋果纔在2017年囂張起來，把原先選擇性的、不敢嚴格執行的軟件供應商條款都開始收緊。原因無他，正是因爲那個點上蘋果自以爲沒人可以威脅到它的地位了，才囂張起來。
所以顧誠需要始終有一個狗咬狗的威脅擺在那裡，讓喬狗和他的繼任者不敢囂張——蘋果要是有種，從頭到尾都“照章辦事、嚴格執法”，那顧誠還高看他一眼，雖然是個暴君，總歸光明磊落。自己號稱要做暴君立法者，結果還只敢在形勢佔優的時候抖起來，平時慫得“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那種辣雞，簡直豬狗都不如。
顧誠的愛米手機是準備走中高端路線的，中低端市場總要有人來滿足，把安卓生態做大。
……
“那你看了之後，覺得怎麼樣？”顧誠也很放得開，坦蕩，親手給李允欣倒了一杯紅茶，心無芥蒂地問。
李允欣抿了一口，看着茶色的單透防彈玻璃外面，那些在樓下大廳中熙熙攘攘體驗的人羣，肯定道：“很漂亮，外觀和拍照這些方面，已經是世界第一流了，給女人的直覺很好。而且聽說你的手都伸到米國去了——蘋果公司起訴首批違規越獄的消費者，你居然讓eff基金會協調反訴？”
“確實有這回事兒。”顧誠非常坦蕩地承認了，“一個月前，這算一個秘密，現在已經沒什麼秘密可言了。”
李允欣微不可查地點點頭，似乎對顧誠的縝密和冷血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我還有一個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你爲什麼一定要上那個啥北斗導航系統——gps又精確又便宜，莫非你是被你們的政府攤派了任務？”
李允欣說這話時，手中鼓搗着兩臺分別8g和16g內存的愛米手機，眼神中有一些真誠的不解。
不過看起來，在這次藉口“考察友商”出來玩之前，她還是做了點功課，瞭解了一些正題的。
三星有的是手機專家，各種分析師，三小姐要惡補，自然有的是人給她掃盲。
顧誠對這個問題依然是毫不諱言：“有一定的攤派吧——自從06年我攪黃了移動公司的edge之後，國防科工委和信息產業部想方設法要找個同樣投資三四百億規模的通訊類相關基建項目，還要民資也入股、參與一些終端側的開發任務。我惹出來的事兒，自然要我填坑了。”
“edge的事情，我大致瞭解了一些，看得出來你還挺熱心爲國爲民的。但你不覺得北斗系統是另外一項比edge更加重複建設、勞民傷財的項目麼。而且我看不出來這種導航移植到手機上之後，對3g移動通信有什麼側面推動效果。”
以李允欣的見識，這個問題顧誠很難解釋清楚，但既然是朋友，他也不介意花點兒心思。
“當然有效果了——我們在開發北斗系統和搭載北斗導航芯片的愛米安卓手機同時，還有一家帶點兒國資的公司，投了一個叫做高德地圖的項目，未來可以提供非常充分的定位應用場景。從線下消費定位到開車/騎行導航、租車/送貨定位，說都說不完。
華夏的三大運營商，跟你們的sk電信這些運營商不太一樣。我們是壟斷形成價格聯盟的，三家的流量費都很貴，所以老百姓也形成了自己的對抗智慧——我在東夷和扶桑，看到人們基本上不會關閉手機流量。
而在國內，哪怕買了3g手機，平時能關流量就關流量，到了家裡和辦公室就開wifi，離開房間之前就用wifi把自己路上要看的東西都下載好。在公交和地鐵上最近幾年估計都不會有人玩需要實時連線的手機網絡遊戲——所以移動和電信那些拍腦門的官老爺就算想出再多‘3g看視頻、3g聽音樂、讀書、打遊戲’的推廣活動，都是然並卵，沒有老百姓會買單的。最多隻能指望偶爾遇到一兩個沒經驗的，忘關流量着了道兒，一晚上靜默緩衝電影把相當於一臺手機的流量費給虧出去。
我已經用市場推演預測教他們做過人了，讓他們知道‘只有非在路上使用不可的上網應用，才能逼着老百姓在沒有wifi的時候繼續開流量’。所以目前三大運營商都已經接受了這個共識，對於國家把投資熱點放在國產導航上非常贊同。
至於爲什麼是北斗——我覺得扛過最初的三五年之後，北斗的終端售價和gps的差距不會超過100多塊人民幣，對於一臺手機來說，這些差價到時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是現在消費者不接受——看看下面這些人，他們對於加8g內存、換一塊導航芯片就貴800塊這種事情，完全不能理解。
我才觀察了幾分鐘，就可以從直觀銷量上得出這個結論，別告訴我你那麼精明的人看不到。在米國，喬布斯的iphone，每次內存擴容版的銷量可是一點都不亞於基礎版。”
李允欣提完這最後一個問題時，已經沒什麼別的可說的了。她畢竟是個遊手好閒的藝術生，對家族生意從來不過問，要不是這次想找藉口出來散心，她連這點功課都不會惡補。
顧誠不得不解釋：“北斗還是有其自己的技術優勢的，貴一點也是正常——gps的導航是終端單向接收，並不帶短信報文反饋。也就是說只是‘gps定位衛星告訴手機用戶，你現在在哪兒。你自己知道在哪兒之後，並不會回傳信息給衛星，讓衛星也知道你在哪兒’……”
聽了這個差別時，李允欣本能地很好奇，因爲這和她平時用三星手機時的常識不符——08年的三星高端手機，早就帶gps導航了。
“是嗎？那爲什麼用gps導航也可以分享自己的位置？幾個地圖用戶如果互相加了好友，還可以看到對方在地圖上的位置？”
顧誠嘗試着解釋：“那不是衛星直接分享的，是本機用戶知道自己在哪兒之後，通過地面基站的通信分享給基站、以及其他用戶的——爲了方便你理解，我這麼做個假設吧。比如要是突然來了一場災難，地震火山什麼的，把所在地的電信基站給炸燬了，你的手機完全沒信號，此時gps導航的手機是沒法把自己的位置信息分享給另一臺帶gdp導航的手機的，也沒法分享給衛星。
而北斗導航的手機，卻可以在沒有基站信號的地方通過向衛星直接反饋彙報自己的位置。這對於那些到野外基礎設施非常落後的無人區探險的人很有用——當初我們華夏科工委規劃北斗開發任務的時候，就是考慮到了我國有廣大的手機信號覆蓋盲區，所以一定要加入直接與衛星通信的短信報文反饋，不能直接照搬米國人的國情。”
李允欣沒有再說什麼。
東夷畢竟只有十萬平方公里國土，而且朝鮮半島上的複雜地形基本上都在北半部的長白山區。東夷那點豆腐乾大小的國土，從來都是無線信號飽和覆蓋的，她很難想象華夏有廣大西部的無人區、無信號區。
她又問了顧誠幾個生意上的問題，終於沒什麼可聊的了，便讓她帶來的考察專家跟yy電子的人溝通。
“我會在這裡多考察幾天，詳細瞭解一下安卓和ios之間的競爭狀況，你不會不歡迎吧？”她試探性地問顧誠。
“隨便，這是貴公司的自由。只要是可以拿給你們看的東西，儘管看。”
“我們怎麼也算是朋友了，你就不請我吃個飯接個風？”
“呃……當然可以。”
“算了，討出來的沒意思，今天我累了，過幾天吧——我就住隔壁凱悅。”李允欣覺得有些沒趣，興致索然。
以她的身份，來錢塘當然要住凱悅了。她也不喜歡江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