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鏡本是個啥？”
“只聽說過臺詞本和分鏡頭。”
面對顧誠脫口而出、理所當然的言語，蔡導和攝影師無不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們也知道顧誠是投資方之一，於是無助地看着柴智萍:姐，你請來的人你自己擺平。
顧誠很快意識到氣氛的尷尬，趕忙圓場：“我只是不太習慣，剛纔有點大驚小怪，沒事你們繼續。”
按說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但柴智萍還想從顧誠兜裡掏更多的投資，自然要維護好關係：“誰有疑問都可以提出來，顧先生說的運鏡本是啥，不妨解釋一下，大家參詳參詳。”
顧誠想了想，掩飾說：“哦，那個啊……是我在東夷學習的時候，看到那邊的人拍片常用的做法。就是把攝影師拍每組鏡頭的時候，鏡頭要怎麼運都用腳本寫出來，比如全遠中近特、推拉搖移跟。然後發給演員，好讓演員拍的時候不跑焦、不出鏡。”
這些話當然是扯謊，別說東夷人不用，就是米國人都沒這玩意兒。
因爲如今的人根本不用這種東西，顧誠完全是和40年後的世界記串兒了——因爲那個時代攝影師這個崗位已經沒了，純機器運鏡，才需要有腳本（或者說攝影師已經去寫智能腳本了，而不是親自手動運鏡。甚至簡單運鏡只需要靠動作捕捉技術自動調節，只有人爲追求特定藝術效果的時候才需要特別設定）。
但腳本也有腳本的好處，那就是讓演員更直觀，而不必靠幾個簡單的數據憑經驗走位。
柴智萍不瞭解外國娛樂圈，便被顧誠忽悠了：“原來是這樣，但是沒必要吧。多少年了，攝影師都是自己心裡知道怎麼運鏡，自然就得心應手了。最多有些鏡頭拉得比較厲害，得交代演員幾句注意事項。你就別爲難大家了。”
“我沒想爲難，剛纔就是隨口一說。可能東夷演員比較軸吧，靠經驗掌握不好，才需要這種東西。”顧誠算把整個謊圓回來了，然後不失時機地說，“不過剛纔這組鏡頭確實拍得不好。遠景往回拉的時候，我們開車的速度都沒掌握好，跟不上焦距回拉的速度，車子一會兒虛一會兒實——所以我覺得有些有難度的點，還是把運鏡規則明明白白寫給演員比較好。”
柴智萍一聽這話還是有道理的，便吩咐攝影師照辦。
攝影師看了數碼側的回放，也覺得剛纔的遠景鏡頭虛了點兒，只能接受這個意見。
顧誠說的確實有道理，並不是仗着自己是投資方無理壓人。
至於言成旭周瑜民這些新人，就完全聽不懂顧誠和蔡導、攝影說些啥了，只能問旁邊圍觀的人。
因爲是開機日，所以所有主要演員不管有沒有戲份都會到場。當過幾次模特的林志凌正好站在旁邊，輕聲地掃盲：“鏡頭都是有焦距的，對焦對到多少米的距離上，就只有那個位置拍出來最清晰，遠了或者近了都會虛。因爲鏡頭的光學原理問題，越是遠景的長焦鏡，對誤差的容忍度越低。剛纔你們開車靠近的過程中，沒有嚴格合拍攝像師把焦距拉近的速度，所以反覆虛了。”
言成旭和周瑜民靦腆地笑笑，示意下次一定注意。
攝像師把一衆要出鏡的演員重新叫到一起，拿出一張臨時寫的草稿，把一會兒運鏡的速度明確寫了，讓大家對好時間，開機後前幾秒開幾十碼車速、過幾秒後大約變爲幾十碼車速……定下一個粗略的三段式車速分佈。
“大家掌握了麼？”攝影師說完之後，見除了顧誠胸有成竹之外，其他倆主演依然一臉懵逼，不由有些不安。
“應該……行吧？”言成旭和周瑜民相互鼓勵。
攝影師一看就知道還不行，妥協了：“咱還是先數碼機走一遍找找感覺，免得浪費了膠片。”
重拍一條，除了顧誠之外，其他人果然還是不行。畢竟光學變焦的拉近速度是非線性的，光靠分段定車速，怎麼能行呢？除非把一個長鏡頭剪了，只留幾個小片段。
一旁的蔡導看了着急，當機立斷：“這樣吧，老楊，一會兒讓顧先生跟着你的鏡走，他走得穩，言成旭就超在顧先生前面20多米，讓他左右搖晃忽快忽慢好了——道明寺這個角色不是本來就比較囂張麼，和花澤類正好一動一靜形成反差。你也別追求拍清楚道明寺開車的樣子了，虛一點正好凸顯他的囂張。”
攝影師聽了，再次作出調整。
“action！”打板的場記一聲吆喝，拍攝開始。
攝影師盯着取景框，默默數着節奏調焦。自從被顧誠指出配合上的問題之後，他自然是特別在意這一點。如今重拍，頓時就看出差距來了。
言成旭的道明寺開車，完全就像是小兒多動症一樣，一虛一晃。而顧誠的花澤類，卻精確地始終停留在和運鏡配合最好的距離上。
一輛勞斯萊斯長度超過6米，在長焦鏡上6米的誤差絕對是會導致車體的某一部分模糊的。但顧誠就是能夠把勞斯萊斯車頭那個天使的標兒始終掐在鏡頭最實的地方。
一個臉都不用露的長鏡頭，就這麼無聲裝逼了。壓根不用和晨間劇一樣，通過臺詞和喊話來凸顯“哥是霸道總裁”。
最後，停在杉菜身邊，顧誠微微一側頭，在車窗上一支肘，銜接到下一個機位的近景對話上。
原本因爲遠景機位和演員之間隔着車前擋風玻璃，車內人的小幅度動作是拍不明顯的，導演也沒要求言成旭或者顧誠演出來——只要轉到2號機位的近景上表現就行了。
但顧誠臨時做了個調整，要了一副墨鏡道具，開車的時候戴着，拍和杉菜聊天的鏡頭之前再摘下。
然後，攝影師就看到了完美的一幕。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遠景機位上可以拍到車內人眼前亮光一閃——那時顧誠側過臉去的時候，墨鏡鏡片對天空和樹影的反光——隔着擋風玻璃，就靠墨鏡片的反光，把微小、優雅、高冷的頭部動作表現了出來。
能演出這種細節，演技不一定要多牛逼，但是對環境光學的認知理解，絕對是頂級的——換句話說，這得是一個揣摩過燈光師工作的演員，才能掌握到的東西。
連看着監視器的蔡導，都覺得倍兒贊：“過，趕緊過，趁着感覺還在，下一條！”
……
短短大半天時間，把全局當中那些發生在校門口路上的劇情統統拍完了，前前後後有幾十條分鏡頭。一上午顧誠就沒遇到什麼難點，最難的反而還是一開始開手動檔車時學習怎麼踩離合器和換擋——誰讓40年後壓根地球上已經沒有手動檔的車了呢。
拍完之後，柴智萍讓助理趕緊把花大價錢租來的豪車統統開回灣北市區還了——這些車加起來一天的租金就相當於f4一集的片酬了，超時了可不好。
也正是爲了趕車子的時間，大家才拖到下午兩三點鐘拍完帶車的戲才吃午飯。
大家都是一樣的便當，滷肉飯加叉燒雞，配些蔬菜，並無優劣厚薄。顧誠也很隨和地拿了兩個飯盒，找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坐下吃飯，其他幾個男生一起湊近了坐，邊吃邊聊戲。
如今是12月，哪怕是地處熱帶的灣灣，依然有些涼意。
言成旭和周瑜民很快發現，顧誠並不和他們想象中的“苛刻投資人”那樣難相處。顧誠比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都要小三歲以上，卻偏偏沉穩非常，不管和他說啥話題，他總能有個一知半解，似乎非常淵博。
女生們怕曬黑，哪怕忍着陰冷，也得在有樹蔭的地方吃飯。當天有戲份的徐惜媛、楊辰琳，跟沒戲份的林志凌湊一塊兒，一邊吃一邊八卦。
“凌姐，顧誠原先拍過戲嗎？怎麼感覺他什麼都懂。”楊辰琳是劇組當中年紀最小的角色，甚至比顧誠都年輕半歲，只唱過兩年歌，沒拍過電視劇。胸無城府，自然逮到啥問啥。
“我也不清楚呢，我跟顧先生也才認識兩個月。”林志凌款款婉言，以示自己也不知道更多內幕。
楊辰琳驚訝地脫口而出：“誒？不可能吧，你不是顧誠‘帶資進組’的嗎。”
一旁正在專心對付叉燒雞的徐惜媛一聽這話，心說要壞：你小妮子缺心眼兒呢？哪有當着人面說“帶資進組”的？
她尷尬地打圓場：“志凌姐你別往心裡去，小琳就是說話沒心沒肺的……”
“沒事的，我就是‘帶資進組’的。還有很多地方都要向大家學習，不過我會努力的。”林志凌微微一笑，算是把這事兒揭過，隨後又很得體地澄清，“不過，我也不知道顧先生爲什麼這麼幫我，我自己都覺得和他談不上什麼交情——四個月前，我纔剛剛從多倫多唸完書回國、一門心思想進國立美術館謀份安靜的工作呢。”
她這話就是在撇清和顧誠的關係了：姐是帶資進組，但姐絕對沒讓領導潛，甚至原先都不是圈內人。
徐惜媛自然聽得懂弦外之音，不由得對林志凌，更對顧誠肅然起敬了。她心中暗忖：“想不到那個顧誠扶志凌姐進組，都沒睡她，倒是個正人君子。”
三個女人都算新人，沒什麼大牌可耍，一點小誤會解開，很快就進入了抱團取暖的模式。
楊辰琳在那兒猛誇顧誠上午的演技，徐惜媛便給她潑冷水：“我跟阿誠對了幾個鏡頭戲，他也沒你說得那麼神，演技只能說比我們好，但絕對不是一流。不過他懂的東西倒是真多，感覺編劇導演攝像道具燈光，啥都沾點邊見識過。”
說着說着，徐惜媛像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問林志凌：“對了志凌姐，這真是他第一次接觸影視劇咩？總覺得像是個監製過幾十部片的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