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和權順虞聊了十幾分鍾，車子都快開到售樓部時，才掛電話。
他倆說夷語的語速太快，潘潔穎又得專心開車，所以啥都沒聽懂。等表弟掛了電話才問：“又是生意上的事兒？和小雅沒關係麼？”
“沒關係。權哥就是想讓我借殼幫他投個項目，給某個當官的湊政績。我是無所謂，反正將來也不一定用得到。”
“具體說說唄。”潘潔穎說着，打了一下右轉燈，把車往慢車道上變。
顧誠簡明扼要的說：“去年我不是假借考察的名義去開城經合開發區轉了圈麼。今年那事兒到實施階段了，第一批東夷企業開始入駐開發區。北夷整這事兒是爲了勞務輸出換取外匯，所以只允許勞動密集型企業入駐，主要是紡織類和電子類。”
到這裡爲止，潘潔穎完全都聽得懂。
北夷人在“經濟特區”上的做法，跟80年代初華夏東南沿海差不多：一開始先搞技術含量低、廉價勞動力用量高的紡織服裝、箱包鞋帽，比如江南皮革廠這種。過個幾年有資本規模基礎了，再上電子產業，升級到富士康那類血汗工廠。
不過，顧誠口中提到的事件後續發展，明顯和這套劇本出現了偏離：
“一開始北夷人也沒設啥額外投資門檻，但今年年初北夷領導人突然加了一條，說不許東夷大型財閥投資的企業入駐開發區，只接受中小企業投資。
這應該是出於彈壓北夷國內對‘修正注意’政治風向懷疑的考慮，結果卻整出幺蛾子來了——在東夷，紡織企業有很多，哪怕不許大財閥入駐，也找得到足夠多的民間中小投資者。但是電子消費產品就只有三星和lg兩家巨頭壟斷，壓根沒啥小公司生存的土壤。其他非民用品的高精尖電子企業倒是不少，但東夷人怕技術泄密又不願意放，然後這事兒就僵住了。”
歷史上，開城經合開發區的事兒，還真就被拖了。
東夷紡織類企業01年入駐、03年便正式投產。而電子企業剛開始談好也是同期進入，結果卻多拖了兩年，03年才入駐、05年投產。
這個挫折，對於當初推動南北關係正常化和經合開發區的南方外交官員，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潘潔穎聽了顧誠的解釋，恍然大悟：“所以權順虞就看上你剛投的臺電？想讓你去開城設個廠？但臺電是內資企業啊。”
顧誠斟酌着解釋：“他想到我，當然不是沒道理的。首先，北夷目前對華友好，在允許合資的外資成分當中，華資算是牴觸最少的。其次，也是最關鍵的，我去年假借商務籤去考察過，留下過投資准入記錄，所以只要我肯和權哥合股，他是可以借殼入駐的。”
最後還有一點關竅，顧誠沒有說出來：上個月他投資臺電時的目的，無非是想做成一個研發型企業，給蘋果公司未來的ipod先挖個坑。
至於臺電目前已經正在生產的那些大路貨mp3產品，顧誠是看不上眼的。
所以，這纔有了合作的可能性——只要他願意，把苦主擺平了。然後把臺電一拆分，把那些垃圾產品線挪到開城、將來藉助北夷比國內更便宜的廉價勞動力，也是無傷大雅的。
最後的問題，就是他值不值得爲了幫權家人結好那位潘次長、去廢這番手腳賣人情了。
畢竟這種“剝離不良資產”的生意賺不到幾個錢，而未來真搞出ipod級別的產品，顧誠肯定還是得回國找富士康代工，絕對不敢用北夷那種辣雞工人。
顧誠估計，是權家人在仕途上遇到了點玻璃天花板，才需要結交一些強力外援、花花轎子人擡人地幫忙湊政績。
最後，還是表姐開口勸了顧誠，才一錘定音：“既然咱也不虧，那就賣他們一個人情唄。畢竟是你發跡之前幫過你的朋友。”
顧誠聽了表姐的勸，略帶歉意地說：“行，不過這麼一來，咱的暑期遠行肯定要泡湯了。要做這事兒，起碼飛好幾趟漢城，很多手續都得親自去。”
潘潔穎假裝不在乎，善解人意地說：“當然是正事要緊。再說去漢城又不是不能旅遊——我上次才玩了幾天，又不像你都住膩了。”
姐弟倆聊着，車子已經開到了白馬公寓。潘潔穎停好車，兩人都戴上墨鏡，顧誠還罩了個鴨舌帽，纔敢下車。
這個樓盤由1幢寫字樓和6幢住宅組成，售樓部就設在寫字樓的裙樓一層，一進門就感覺空調開的很冷。
按說這季節有不少市民喜歡去空調冷的地方避暑，比如銀行裡都能擠滿蹭冷氣的老頭老太。但或許是這裡的房子賣太貴，大廳裡空蕩蕩的，放眼看去只有寥寥數人。
顧誠微微鬆了口氣：至少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了。
……
眼看又是一個沒什麼客人的下午，一身圓領小西裝、緊繃短筒裙的樑婧婧抖了抖因爲穿不慣高跟鞋而痠軟的腿，試圖找個角落偷懶。
她是一個三天前剛畢業就職的應屆生妹子。當初不幸學了某冷僻文科專業，不好找工作；幸虧顏好氣質佳，到某房地產開發公司面試時被看中了，丟到這兒當個業務員。
上頭的人說了：有資格看這種樓盤的，都是不差錢的主兒。不需要業務員口才多好，顏好、有眼色、身段軟，就成。
可惜，剛想放肆脫下高跟鞋揉揉腳，門口就進來了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涼爽，頭臉卻裹得嚴實。女的只戴了墨鏡，但那掩不住外溢的顏值氣質，讓樑婧婧一眼就覺得自己矮了一頭。
“大客戶？”樑婧婧想着，連忙踩穩了高跟鞋，職業習慣地招呼：“先生，小……”
可惜招呼沒打完，就被那氣質美女打斷了。那女的把手一攔：“問我就行了，我弟是陪我買的。”
“原來是姐弟關係，差點兒以爲是情侶。怪不得都這麼帥這麼漂亮，肯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少爺。”
一邊腦補，樑婧婧一邊麻溜地引着客人坐下，泡了兩杯茶，拿過一本戶型彩頁。
不論樑婧婧拿來什麼，潘潔穎都是離桌3米就接過，然後親自放到顧誠面前。樑婧婧想靠近解說，對方也不讓。
“嘿，真是個怪人，怕人認出來似的。不就是有幾個錢麼，難不成還能是明星~”樑婧婧只能退得遠遠地看着，這般惡意腦補。
“看來他們家沒多少戶型——每幢樓都是佔地480平，每層平分1~3套，就160、240、480這麼三種戶型。”潘潔穎細細看了幾眼，小聲和弟弟討論着。
戶型少，倒是省了他們很多挑選的功夫，剩下的無非就是挑挑樓層的位置。
姐弟倆僅僅合計了五分鐘，就決定肯定要買個獨佔一層樓的480平戶型，而且得在大運河邊沿河的那3幢裡面挑。
潘潔穎看好，招招手：“小姐，河邊這三幢裡面，哪幾樓有獨層戶型？頂樓是麼？”
樑婧婧這時也沒一開始那麼衝動熱心了，略傲嬌地說：“有，當然有，所有頂樓都是獨佔戶型。運河拐角上那幢3號樓，頂樓還有雙層戶型呢，上面那層還有挑高，買了還送屋頂花園喔~”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心中更多是調侃的意味。畢竟這兒的房子貴出周邊好多，而01年網絡還不發達、樓市還不透明。很多自以爲自己買得起的人，問了明細之後就打退堂鼓了。
她滿腔工作熱情，遇到一進門就裝“貴族氣質”的顧客，難免有點想看對方的笑話。
潘潔穎眉毛一挑，傲然地問：“還有雙層戶型、送屋頂花園？那爲什麼戶型圖裡沒有？”
樑婧婧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問最貴的，有些不知所措：“那個……只有一套，所以沒放標準戶型圖裡。我可提醒你們，那套挑高和贈送都特別好，單價也貴一點，要7500一平呢。”
“總價700萬，沒問題。”顧誠心算了兩秒鐘，在表姐耳邊低聲報出結果。
不過幾米外的樑婧婧也聽見了。
700萬，沒問題！好輕描淡寫的語氣！
樑婧婧還在驚訝，潘潔穎已經逼了上來：“我們就要那個了，你這裡沒戶型圖的話，帶我們上樓實地看一下。”
“……好，但是，看那套房至少要籤意向書和給定金——別誤會，最後不買那套也行，但必須確保在本樓盤另買一套，纔可以看那套房的。”樑婧婧嚥了一口唾沫，硬着頭皮把領導教給她的說辭說了。
潘潔穎一伸手：“那就拿來。”
“蛤？”
“意向書啊。”
“喔——您稍等。”樑婧婧的心砰砰砰直跳，她上班3天，接待了幾十個客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籤意向書呢。
不是其他人買不起，而是實在沒見過這樣買房如買菜的。
那對姐弟進屋才10幾分鐘吧？
潘潔穎看了五分鐘條款，然後霸氣地簽上名，便刷了50萬定金。
樑婧婧眼睜睜看着pos機上的憑條拉完，心跳都還沒壓回去。
尤其是潘潔穎簽名後，她拿了鑰匙一邊帶路，一邊對着銀行卡的簽名回想：“潘潔穎？這名字好熟悉啊，最近在什麼科技新聞還是財經新聞上見過？好像學校裡也有在聊某個學姐還是誰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