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有些問題真是迴避不了。你越想回避,它反而越衝着你來,躲都躲不開。盛安仍猶豫了,調研組要不要繼續開展工作,怎麼開展?如果過分地關注某件事情,勢必會給調研工作帶來阻力,也難保不偏離調研方向。但一味迴避,調研又會失去意義。很多問題都是由政策層面上引起的,卻又不能在政策層面上解決,尺度真是不好掌握。
盛安仍想起之前跟龐彬來書記的一次交談,談到調研組下一步工作時,龐書記委婉地說:“適當地介入一些具體問題,找找根源,會對調研有幫助。我個人也希望調研組能多花些精力,碰一些硬問題、敏感問題,幫我們會會診,把把脈,共同改進工作中的不足。”
盛安仍笑道:“調研組哪有這個能力,單是政策層面上的問題,就夠我們研究了。”
“哪些屬於政策層面上的問題,哪些不屬於,不好講。有些事的確是由政策不到位引起的,但它會發展啊,發展中是不是摻雜了更多人爲因素?你不碰它,這個疑點就打不開,區分起來就更難,那你的調研不就失去了真實性?”龐書記儘管說得很婉轉,用詞也頗爲講究,但有層意思盛安仍還是明確感覺了出來,龐書記是想借調研組的力。
見盛安仍幾乎有些走神,黎江北又說:“眼下長大學生停課,他們連去的地方都沒有,教職工更是人心惶惶,這樣下去,不等我們把問題查實,長大就自行解散了。”
這句話一下子觸痛了盛安仍,是啊,都說要完善制度,配套政策,政策是用來幹什麼的,不就是爲了學生更好地受教育嗎?
“這樣吧,黎委員,我們先集中精力,配合省上有關部門,把長大眼前這些困難解決了。有兩個原則,第一,課不能停,教師隊伍不能散,教學還有期末考試,一定要按期進行。第二,學生馬上要放暑假,這個時候尤其要做好學生的思想工作。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幾千名學生,就是幾千名宣傳員,他們要是亂說起來,影響可就大得不得了了。”
“難啊,總不能拿紙把他們的嘴封起來吧!”
“不難還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你黎委員什麼時候也學會有畏難情緒了?”
兩個人正說着,盛安仍房間裡的電話響了,接起一聽,是教育廳廳長李希民,他興沖沖地說:“商學院表態了,同意將收回的教學樓和學生公寓重新提供給長江大學。”
“這是好事啊,他們早應該這樣嘛!”盛安仍心裡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動,接完電話,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黎江北。
沒想到,黎江北聽完一點反應都沒有,臉反而比剛纔陰得更甚。盛安仍就不明白了,黎江北心裡,究竟藏着什麼,又想着什麼,爲什麼他的情緒越來越低落?
江北商學院交還校舍的事絕非空穴來風,黎江北跟盛安仍談完話第三天,此事就被提上了議事日程。關鍵時刻,商學院能作出此種選擇,還要歸功於李希民。盛安仍和黎江北怎麼也不會想到,商學院主動拆掉樊籬,擺出解決問題的姿態,居然是李希民努力的結果。
長大一把火,算是把李希民燒醒了。
李希民跟楚玉良不同,身居官場這麼多年,李希民自然懂得,政治是怎樣一門藝術,在這門藝術裡,你靠的不只是阿諛奉承,不只是跟某種力量的微妙結合,關鍵一條,你要有政治資本,更要有政治勇氣。說穿了,政治就是實力跟勇氣的結合。“資本”兩個字,被太多人誤解,總覺得它含有某種貶義。其實不然,李希民理解的資本,是個人素質在複雜現實中的優秀表現,以及這種表現所取得的成就。這素質既包含業務素質,更包含政治素質,尤其是後者。但凡在政治舞臺上有所成就者,業務素質自不用說,政治素質就更爲過硬。
李希民當然希望自己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有所作爲,要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總是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地過日子。特別是跟馮培明的關係,幾乎成了他一大塊心病。不可否認,李希民的成長過程中,馮培明對他有過栽培,有過提攜。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一個人的成長,離不開他人的支持與幫助,從這一點來說,李希民很感激馮培明,特別是他的知遇之恩。然而,他不願成爲附庸,更不願成爲某個人的傳聲筒。李希民渴望有自己的政治主張,渴望有自己的政治作爲,更渴望能在教育廳廳長這個位子上幹出一番成就。
“難啊,真難。”後來的某個日子,李希民得以有機會跟盛安仍單獨坐下來,敞開心扉作一次深談,他無不傷感地說。
盛安仍表示理解。他從李希民臉上,看到一種尷尬,也看到一種解脫。然而在這個時候,也就是長大火災發生後,李希民是不敢抱這種奢望的,在他的心目中,盛安仍離他很遠,就連黎江北,他也覺得遠。近的,是楚玉良,是馮培明,是他不想接觸卻又不得不接觸的一個圈子。圈子很可怕,圈子又無所不在。
讓李希民生出這番感慨的,是那次宴請,就是楚玉良意外被孟荷叫去的那次,酒過三巡,萬黛河突然說:“能不能換個方式,把高爾夫球場批了?”
“什麼方式?”那天的萬黛河光彩照人,李希民卻覺得,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越來越像一口井,深不可測。李希民已越來越對這位商界女強人懷有敬畏。
“我有個建議,不知能否行得通,說出來,李廳長可別笑話我。”萬黛河還是用她慣有的說話風格,很謙虛很有禮貌但讓你又不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