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羣點了一支菸,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道:“我省的高等教育,底子你清楚,這兩年的發展你更是見證人。儘管對外說是取得了輝煌成就,但事實到底怎樣,你我心裡都清楚。”
黎江北沒急着說話,這些天,他的心一直被這個問題揪着,周正羣說得沒錯,事實情況比這可能還要糟,但他不想就這個問題深談,這個話頭要是扯開,三天三夜也扯不完。他略一思忖,故作輕鬆道:“一個鄉野草民,居然把副省長難住了,他在江龍沒怎麼難爲你吧?”
“他要是難爲倒好。”周正羣邊說邊掐滅煙,坐在沙發上好像不舒服,忽然起身說:“江北,你說怪不怪,昨天要是張興旺跟其他上訪者一樣,對我大鬧大叫上一陣兒,或者提出許多苛刻條件,我反而不覺得他棘手,恰恰是他沒難爲我,才讓我不安。”
“你的意思是……”黎江北試探性地問。
“我感覺他的目的絕不是要跟學校和政府索要學費,他有深意。”
“這不好嗎?或者……”黎江北再次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他倒要聽聽,對張興旺這個人,周正羣怎麼看待。
“你說他會不會學那個秋菊一樣,弄些讓政府很尷尬的事?”
黎江北心裡猛地一震,周正羣果然是周正羣,剛剛跟張興旺見了一面,就猜出了對方的動機!
這也是他不想就此問題深談的一個緣由,他接觸過張興旺,還不止一次,起先他以爲,張興旺頂多就是鬧着讓江龍縣給他兒子安排工作。後來才發現,他低估了這個農民。張興旺花那麼大精力收集那些資料,三年不放棄上政府的門,目的絕非只是爲兒子討份工作。怎麼說呢,這個有點文化的農民跟政府較上真了!
這麼些年,上訪戶雖然不少,十分難纏的“釘子戶”也不少,但他們都是爲“自己”來的,或是遭遇了不公,或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們是衝政府喊冤來的。張興旺不,他真是跟電影裡那個秋菊一樣,是爲政府糾錯來的!
這一點,黎江北絕沒判斷錯,這會兒聽了周正羣的話,更是堅信了自己的判斷。政府出臺一些政策時,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這事沒人認真也就罷了,一旦認真起來,就成了另一種性質!
而且,擴招這件事,涉及面廣,是政策層面上的難題,一下兩下誰也破解不了。這種情形下,張興旺這個人就有了代表性。這麼想着,他跟周正羣說:“這個人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可怕,我倒覺得這是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展開大討論,改革畢竟是摸着石頭過河,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再說,錯了就虛心承認,這有什麼可怕的?”
周正羣聽完,沉思了一會兒道:“理是這個理,可真要照你說的這麼辦,我這個省長怕就當不了了。”
黎江北撲哧一笑:“說半天,你是爲自己的烏紗帽發愁。”
周正羣猛地起身,正色道:“江北,這種玩笑不許開,我周正羣還沒到爲自己的烏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份兒上!”
“看你,激動了不是?我是說,有些事捂是捂不住的,莫不如早點暴露,也好讓你這個省長儘早找到衝破瓶頸的辦法。”
周正羣意識到自己的激動,轉而一笑:“江北啊,也就你能理解我。好,不說這個了,哪天有空你替我見見這個張興旺,我覺得他是個人物。”
黎江北儘管不知道張興旺在江龍說了什麼,讓一向沉穩練達的周正羣如此擱不下,但有一點他放心了,周正羣並沒把張興旺樹到對立面上,也就是說,周正羣心裡,對擴招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教育困境,已經開始反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