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別猶豫了,到時候他們肯定會告發我們的!”
“沒錯,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咱們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容不得婦人之仁!”
“是啊,別猶豫了,趕緊動手吧,趁着天黑把他們解決掉,我知道軍營內有一處十分隱蔽的地方,可以用來……”
再看那幾名被綁起來的士卒,此時,他們看向老李的眼神中,滿是哀求。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朝夕相處,情同手足的同袍,居然會商議要不要殺了自己滅口。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名被叫做老李的四十來歲的老卒,彷彿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只見其來到那幾名被綁着的士卒面前,將塞住他們嘴巴的布條拿開。
“老李,你……”
一旁的士卒見此情形,剛想上前阻止,誰知卻被一旁的黃清用眼神制止了。
“跟我們一起逃吧,你們留下來,也只會遭受牽聯。”
“想必你們應該清楚,那羣畜生的手段究竟有多麼狠毒,你們都是有家眷的人。”
待老李的話音落下,那幾名被綁着的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滿是掙扎之色。
他們的心裡十分清楚,老李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平日裡,那些上級軍官,把他們當作家奴來隨意使喚,要是真的出現了軍士逃亡的現象,那麼他們的位置,也就岌岌可危了。
而爲了保住他們頭上的烏紗帽,他們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想方設法地從自己的口中,撬出有用的信息。
到時候,無論是自己還是家眷,都會遭受慘無人道的對待。
但他們都是被編入了軍籍的,舉家逃亡要是被官府抓到的話,只有砍頭一個下場。
在猶豫許久以後,那幾名士卒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隨後,只見其中一名士卒站了出來,沉聲道。
“老李,你說得沒錯,咱們就算是留在這裡,也只會遭受牽連,還不如賭一把!”
“沒錯,逃吧,逃出這裡,帶着老婆孩子去過安生日子。”
“說的沒錯,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咱們遲早要被那羣畜生,用鞭子活活抽死。”
眼見勸說起了作用,老李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當即讓一旁的士卒上前,替他們鬆綁。
隨後,只見老李將那幾名士卒喚來,壓低聲音道:“明天晚上,輪到咱們值夜,到時候就是最好的機會,你們先收拾包袱……”
正當老李還在爲那幾名士卒,講解逃亡時的路線,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時。
一旁的黃清則趁機給周遭的士卒遞了個眼色,示意其盯住他們,有任何異動,直接殺掉。
就在這時,先前負責望風的王二、李三急匆匆地跑進了營帳,面向衆人,沉聲道:“巡邏的人來了!”
衆人聽聞此話,連忙止住交談,以最快的速度,躺回到牀上,不一會兒的功夫,營帳內便鼾聲如雷。
伴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黃清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此時的黃清,雖然緊閉着眼睛,但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此時的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要是先前那幾名士卒,在此時喊上一聲的話,那麼一切就都完了,所有人都要死!
幸運的是,一直到巡邏的腳步聲遠去,什麼也沒有發生。
直到此時,黃清纔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
另一邊,松江府城內,一處裝修豪華的宅邸。
這間宅邸,便是守禦千戶所千戶李啓尚花了大價錢,在城內購置的一處宅邸。
這處宅邸所處的地段極佳,位於城內最爲繁華的一條街上,裝修也極其豪華。
門口還矗立着兩尊口銜石珠,威武異常的石獅子,單就其所用石料來看,便知道價值不菲。
除此之外,門口還有腰跨兵刃、威風凜凜的士卒負責站崗巡邏。
此時,最裡面的房間內,時不時傳來觥籌交錯的聲音。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以後,只見李啓尚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看向不遠處的知府王儉,哭喪着臉,緊跟着開口道。
“王大人,實不相瞞,眼下那三十萬兩的銀子,下官實在是拿不出來啊!”
“您也知道,近來絲綢的價格,相較於去年下跌了不少,而在這之前,下官就已經把絕大部分的身家,都投了進去,您老能否再寬限幾月?”
待李啓尚的話音落下,在一旁作陪的兩位副千戶,也連忙出言應和道:“是啊,知府大人,眼下咱們哪裡拿得出來這麼多的銀子啊!”
坐於對面的松江知府王儉聽聞李啓尚此話,心中不由得冷笑一聲,暗自道:“真是羣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還敢跟本官討價還價!”
在這之後,只見王儉回過神來,裝作一副爲難的樣子,頗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緊跟着開口道:“李大人,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本官也理解你的難處。”
王儉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話鋒一轉,又繼續道:“但本官也是替人辦事,徐家的人已經來找過我好幾次了,這筆銀子不能再拖下去了。”
眼見王儉將徐家搬了出來,縱使李啓尚再不願,也不敢再就此事提出任何的異議。
畢竟,松江徐家,可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在朝中人脈甚廣,當朝內閣次輔徐階,就是松江徐家的人。
此等龐然大物,遠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徐家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處理掉。
在這之後,只見李啓尚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一臉爲難地看向王儉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道:“王大人,實不相瞞,下官目前最多隻能夠拿出來十萬兩銀子,餘下的那些……”
待李啓尚的話音落下,只見王儉瞥了李啓尚一眼,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這好辦,再過一段時間,就到了士卒放餉的日子了,到時候該怎麼做,就不用本官提醒你了吧!”
李啓尚聽聞王儉此話,臉上適時浮現出驚慌之色,壓低聲音道:“大……大人,這……這可是……”
李啓尚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王儉擺了擺手,不耐煩地打斷了:“行了,李大人,別假惺惺的了,像剋扣軍餉這種事,你可沒少幹。”
“實話告訴你,這麼多年以來,憑你做下的那些勾當,早就到了殺頭的地步,要不是你背靠徐家這棵大樹的話,恐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所以,三十萬兩銀子多嗎?從頭到尾,徐家有沒有多要你一文錢?”
“你要是不想幹這份差事,有的是人想幹!”
王儉說完,還故意將目光往那兩名副千戶身上瞟,其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兩名副千戶在察覺到王儉的視線以後,先是一喜,隨後彷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上浮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轉過身來,慌忙解釋道:“大……大人,您別誤會,咱們對您可是忠心耿耿……”
李啓尚見此情形,只得強壓心中的不快,硬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看向王儉所在的方向,頗爲諂媚地說道:“王大人說的是,是下官愚鈍了,您儘管放心,到時候那三十萬兩銀子,必定如數送到。”
王儉眼見三十萬兩銀子有了着落,也是瞬間換了一副面孔,只見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臉和煦地說道:“我就知道李大人不是目光短淺之輩。”
在與李啓尚碰了碰杯以後,只見王儉仰起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又繼續補充道。
“李大人,你想想看,背靠徐家這棵大樹,往後賺銀子的地方還少嗎?”
“三十萬兩銀子,就能夠搭上徐家的關係,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福分啊,要不是看在咱倆多年交情的份上,換做別人來,我得收他六十萬兩!”
見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李啓尚縱使心中再不願,也只得點頭稱是:“王大人說得對,到時候徐家那邊,就拜託您替下官美言幾句了。”
“好說,好說。”
聽聞李啓尚此話,王儉當即拍着胸脯,毫不猶豫地應承了下來。
旁邊一位作陪的副千戶見此情形,十分有眼力見地站了出來,出言提議道:“各位大人,既然公事已經談完了,來,咱們喝酒!”
“乾杯!”
……
待宴會結束以後,李啓尚與那負責作陪的兩名副千戶一同,將喝得醉醺醺的王儉,送上了轎子。
等到王儉乘坐的轎子遠去以後,李啓尚臉上的表情瞬間“由晴轉陰”。
只見其緊咬牙關,一副擇人而噬的樣子:“姓王的,希望你有一天不要落在我手裡了,不然的話,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一位副千戶見此情形,當即上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大……大人,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那可是三十萬兩銀子啊,咱們現在怎麼可能拿的出來?”
李啓尚聽聞此話,沒好氣地瞥了那名副千戶一眼,緊跟着開口道:“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也只能儘快將桑葉收穫,然後賣出去。”
“明天把那些“豬玀”都給本官叫過去,把餘下的桑葉收穫了。”
待李啓尚的話音落下,只見旁邊一位副千戶,臉上閃過一絲猶疑之色,小心翼翼道:“大人,近來,爲了收穫桑葉,兵士們已經疲憊不堪,要是再……”
只不過,那名副千戶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啓尚冷冷打斷了:“怎麼,你想要違抗本官的命令不成?”
那名出言勸誡的副千戶,在察覺到李啓尚的眼神後,便果斷選擇了閉嘴,將餘下那些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嚥了下去。
“大……大人,您誤會了,下官只是擔心,到時候會鬧出亂子。”
“無妨,就算再借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做些什麼,按照我說的來做就行。”
李啓尚聞言,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緊跟着開口道。
“是,大人!”
餘下兩名副千戶見李啓尚已經做出了決定,只得點頭稱是。
另一邊,松江府城,府衙內。
在飲下一碗醒酒湯以後,王儉便清醒了不少,只要一回想起先前在宴會上發生的事,王儉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李啓尚,真是翅膀硬了,居然還敢拿理由來搪塞本官!”
“你虧了銀子,跟本官有什麼關係?”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看來得找個時間,換個更聽話的人上來了。”
在這之後,只見王儉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招了招手,喚來自己的親信,出言吩咐道:“待會兒你親自去徐家一趟,就說那二十萬兩銀子,將按時送到。”
“是,老爺!”
對於王儉的吩咐,那名親信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在應聲後,便邁步離開了房間。
……
一夜的時間眨眼便過,第二天清晨,軍營內。
在度過了一個忐忑不安的夜晚以後,黃清等一衆下定決心逃亡的士卒,已經收拾好了包袱,並做好了相關的準備。
只等晚上輪到他們值夜的時候,就能夠趁機逃跑。
一大早,老李便將所有決定逃跑的士卒,都召集了起來,做着最後的叮囑:“待會兒下來以後,就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該通知家眷的通知家眷,另外,別忘了帶上乾糧。”
就在這時,在營帳門口負責望風的王二和李三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沉聲道:“不好了,王百戶帶人來了。”
“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在場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誰也沒有預料到,王百戶居然會親自帶人過來。
“難不成,是消息泄露了,王百戶來抓人了?”
冷不丁地,黃清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想法。
在這之後,只見黃清回過神來,與不遠處的老李交換了一下眼神,而老李對此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隨後,只聽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隨後,王百戶的身形便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在他的身後,還跟隨着幾名親兵。
王百戶在進入營帳以後,當即面向衆人,出言吩咐道:“李巡檢,把你的人帶上,跟本官走。”
老李見此情形,強行按捺住內心的不安,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大……大人,出什麼事了?”
王百戶聞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煩躁之色,一手按劍,一手持鞭,不耐煩地解釋道:“哪那麼多廢話,還有那麼多的桑葉沒有收穫呢!”
“快點,要是耽誤了事情,別怪本官不客氣!”
待王百戶的話音落下,營帳內的一衆士卒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絲憤怒。
明明昨天他們剛被打發去收穫桑葉,今天照例應該休息一天才是,更何況晚上他們還得值夜。
而老李也是這麼想的,只見其臉上浮現出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王大人,咱們昨天才去幫忙收穫了桑葉,照例今天應該休息一天才是,況且又今晚輪到我們值夜,您看……”
老李的話還沒說完,迎接他的,便是王百戶手中的鞭子。
“媽的,哪來那麼多的廢話,本官纔不管這些,要是耽誤了上頭的事,到時候看本官怎麼收拾你們!”
王百戶說完,或許覺得還不解氣,拿着手中的馬鞭,又在老李的身上,狠狠抽了幾鞭。
此時,從傷口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讓老李幾乎快要將牙齒都咬碎了,些許鮮血從傷口處滲出,幾乎快要將他身上穿的衣服沁透。
爲了不讓自己叫出聲,老李只好強撐着,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落。
“老李,你沒事吧?”
一旁的士卒見此情形,連忙上前,攙扶着老李的身體。
同時,營帳內餘下的士卒,也都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看向王百戶。
王百戶在察覺到那些士卒的目光以後,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提高了語調。
“怎麼,你們難道想造反嗎?”
跟在王百戶身後的親兵見此情形,當即上前,擋在王百戶的面前,並將手放在了刀柄上。
有脾氣火爆的士卒見此情形,剛想上前拼命的時候,卻被黃清拉住了。
見營帳內的諸多士卒,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王百戶也鬆了一口氣,冷笑一聲,緊跟着開口道:“哼,諒你們也不敢,接下來你們歸本官管,放心吧,本官會好好關照你們的!”
王百戶在關照這兩個字上,着重加重了語氣。
在這之後,只見王百戶那如同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從營帳內諸多士卒的臉上掃視而過,冷哼一聲,離開了營帳。
營帳內的諸多士卒見此情形,便知道,他們已經被王百戶記恨上了,接下來這個王百戶,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報復自己。
此時,老李看得出來,營帳內諸多士卒的情緒,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此時的他們,如同澆上火油的乾柴一般,只需要一點火星就能夠引燃。
隨後,只見老李收斂心神,面向衆人,搖了搖頭,出言勸慰道:“唉,等過了今天就好了!”
待老李的話音落下,營帳內那些原本義憤填膺的士卒,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們知道,這是老李在勸慰他們不要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千萬不能因爲這件小事,影響到晚上的大事。
在深吸一口氣,平復好心情以後,營帳內的諸多士卒,在收拾完畢以後,邁步走出了營帳。
隨後,在王百戶的帶領之下,前去幫忙收穫桑葉。
……
而王百戶也的確沒有食言,他確實好好“關照”了這些士卒,在收穫桑葉的過程中,只要這些士卒動作稍慢,等待他們的,便是一頓無情的鞭打。
或許是由於先前那件事的緣故,身爲巡檢的老李捱了最多的鞭子,到最後,老李甚至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人揹回了營帳。
傍晚,營帳內,衆人看着趴在牀上,奄奄一息的老李,臉上滿是不忍之色。
看着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沒一塊好地方的老李,黃清以及在場一衆士卒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憤恨之色。
此時,一位士卒正小心翼翼地往老李的背上,倒金瘡藥。
“行了,不必浪費了。”
不知什麼時候,只見老李清醒過來,搖了搖頭,出言制止了那名士卒。
營帳內的諸多士卒,見老李醒來,連忙圍了上來,臉上滿是關切之色。
黃清看着此刻一臉釋然的老李,臉上浮現出擔憂之色,出言詢問道:“老李,你怎麼樣了?”
老李聽聞黃清此話,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用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緩緩道:“我不行了,今晚輪到咱們當值,到時候就由你來帶領大家,逃出去。”
“去找一個平靜的地方,過安生的日子。”
眼見黃清還想說些什麼,只見老李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帶上我也是個累贅,我撐不了多久了。”
“況且,就算逃出去了,我又能去哪呢?”
老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慘然一笑,又緊跟着咳嗽了幾聲。
一旁的黃清見此情形,連忙上前,出言安慰道:“老李,你會沒事的,只需要安心修養一陣就好。”
老李對於黃清的說辭不置可否,他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隨後,只見其死死攥着黃清的手,面色猙獰:“逃,逃吧,逃出去!”
在說完這句話以後,老李彷彿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平靜。
黃清只感覺先前攥緊自己的那隻手,逐漸變得無力,慢慢鬆開,再看向老李的時候,他已經沒了聲息。
旁邊的一位士卒見此情形,當即上前,在用手探了探鼻息以後,搖了搖頭。
而這,毫無疑問,宣告了老李的死訊。
此時,營帳內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說話。
所有人都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自己心裡似的,悶得慌。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聽一道微不可查的聲音響起:“咱們逃嗎?”
黃清聞言,眼中閃爍着仇恨的目光,攥緊拳頭,斬釘截鐵道:“不,我要留下來,殺了那羣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