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幼薇:“其實蘇羨先生是想說,像魚行知那樣的人物的孫女,怎就會淪落爲了風塵女子,其實我早該與爺爺一起死在大梁覆滅那一天。”
蘇羨:“其實你可以活得更好?”
魚幼薇笑着搖了搖頭,走到了那架古琴前。
“蘇羨先生可懂琴?”
蘇羨:“昔日劍宗掌門大人喜歡琴棋書畫等雅事,我們劍宗門人也因此略懂一些。”
魚幼薇:“可有興趣聽小女子爲您彈奏一曲?”
蘇羨:“請。”
接着魚幼薇開始坐下撫琴。
她撫琴的動作很像是劍客握劍。
就像是當年星瀾峰下的小師叔。
就像是看着小師叔和寧師叔二人差點死去的藍掌門。
蘇羨甚至懷疑魚幼薇曾經是一名劍客。
他當然不知道魚幼薇曾經的名字叫做魚玄機。
乃是大梁最了不起的刺客。
琴聲起初時如夏日荷花初綻放般的溫柔。
之後如大軍開始行進一般,燃起了金戈鐵馬。
再過會兒,卻又如兩軍交戰一般,伴隨着生死一般慘烈的風雷。
最終這些聲音都化作了劍意。
那些劍意意難平。
蘇羨感受着這些聲音和劍意,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太多的往事浮上了心頭。
那些年的天下劍遊。
那些年的血與火。
那些年的戰亂。
都是難平的劍意。
蘇羨身上也散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強大劍意,與魚幼薇的琴音相附和。
就像是渾然天成一般。
這場面很美。
那畫面更美。
就在這時候琴音戛然而止。
蘇羨睜開了眼睛,雙目如劍:“你想要殺我?”
他雖然被囚鎮魔井千年,如今只是合道境界。
但他畢竟是青山的蘇羨先生,是白三最看好的後輩之一。
整個南詔現如今誰能殺他?又有幾人敢殺他?
魚幼薇笑道:“我其實是在殺死我曾經的自己。”
殺了蘇羨又能如何?
滅了青山又能如何?
大梁餘孽都已經覆滅,難道還能復興樑朝?
既然昔日執念與夢都已經破碎,何不重新開始,或則就此死去?
她閉上了眼睛,等待着這位很了不起的劍客來殺死自己。
然而蘇羨卻沒有動,而是問了這樣一句話:“你究竟是誰?”
這是她見過第一個問她這句話的男人。
於是她睜開了眼睛,滿臉認真,無比鄭重地說道:“我乃大梁丞相魚行知唯一的親孫女魚玄機。”
蘇羨怔了怔,沒有想到魚幼薇竟然會是當年的魚玄機。
那是大梁時期最了不起的才女。
魚玄機很有才華,也是大梁最強的女劍客。
就連如今的大周武氏都對其評價極高,諸多稱讚。
甚至她還曾是如今大周女帝武明空最佩服的女子之一。
然而卻沒有想到,她最終竟然成爲了錦華樓的花魁。
蘇羨握住了劍,就此起身:“好好活着,看看這個世界,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例如去觸摸更多的星辰,不是更好?小師叔說把你交給我,你是要留在這裡,還是跟我走?”
魚幼薇怔了怔,又看向了這屋內,似乎在猶豫着什麼。
蘇羨背上了劍:“大江東去這個名字很好,這間屋子也很好,但既然知道大江東去,爲什麼還要死抓着不放,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千古不千古無妨,人生在世且風流,不白活一場就好。”
魚幼薇:“很多人都不明白這間屋子叫大江東去,只有你明白了,蘇羨先生,你不愧是劍宗上一代的天下劍遊。”
蘇羨笑了笑:“我記得小師叔曾經鼓勵寧師叔的時候,說過一句你要在腥臭腐朽的日子裡熠熠生輝,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小師叔他老人家失望。”
魚幼薇:“真人也希望我能去看看天下,摸摸星辰?”
蘇羨想了想,覺得那句話實在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忍耐着說了出來。
畢竟這是小師叔吩咐的事情,他哪裡敢忤逆。
“女孩子就該看盡世間繁華,摸遍滿天星辰。”
這句話很撩,也很羞恥。
於是魚幼薇這位昔日的大梁第一女劍客在剎那間紅了臉。
……
……
青山下的桃花鎮向來雲霧瀰漫,桃花遍野。
據說太平真人和如今行走在人族黑暗裡的屠夫都曾是這裡的一員。
一名白衣青年正坐在桃花鎮最好的酒樓裡吃火鍋。
他面若玉冠,生得乾淨極了,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人兒,很美。
桃花鎮的居民們躲在包廂外議論紛紛,都在談論青年的美貌以及揣測他的身份。
“應該是從長安來的公子,才生得如此貌美。”
“也有可能是從南詔外的地方來的。”
“應該是位仙人,不然怎會如同像畫中走出來一樣?”
“氣度不凡,跟青山的仙師們有得一拼。”
“說起來仙人們離開了青山,青山寂寥。”
……
白衣青年自然聽得到包間外的議論聲。
他的確是一位強大的修行者,只不過並非足夠強大。
他的天賦很高,但他不擅長修行。
於是無數歲月,他也只勉強達到了合道期第二境破海。
那位桃花鎮居民說得也很不錯,他的確是一位畫中人。
或者說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他的眼裡閃爍着千年亡者的寂寞。
“白兄我們在長安吃了那麼多的火鍋,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愛吃這麼辣的玩意?現在我來你出生的地方看看,但還是不明白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你知道了當初的那些事情,會不會想殺了我。”
白衣青年一邊吃着火鍋一邊說着這些話,他的雙瞳深邃如海,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如果此時有武唐皇室的人在這裡。
一定會有人認出他來。
他赫然就是武唐那位偉大、與青山太平真人有着深厚友誼太宗皇帝武昭。
那個本該死去千年的人物,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裡。
他一襲白衣如雪,何其風流。
看似乾淨卻極爲不乾淨。
終於他吃完了鍋中的火鍋,吃得有些勉強,就像這無數歲月來他的處境一樣。
他站起身來,看着窗外的桃花鎮,說了這樣一句話。
“武明空那個後輩不錯,武周也要比武唐更有意思,而且當年我欠了你這麼多,總不好意思再讓你剛剛清理完的南詔又亂了套,這南詔的天下便按照你的意思來吧,但我知道以後你一定會很想殺死我,所以我總要做點什麼,我沒想到你真的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插手西行。”
“哎呀我都忘了白兄你向來如此膽大,不然怎麼敢做當年那些事情,還好你沒滅了我的武唐,否則我會捅你的青山一刀的,不過你這樣做,這樣念及情誼反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